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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温情难得
冬日的暖阳难得慷慨，透过疏朗的窗棂，在二哥韩砚林静养的内室洒下斑驳的光影。药香依旧弥漫，但那股沉沉的死气似乎随着汪氏的伏诛而消散了些许。韩砚林依旧昏睡的时间居多，脸色是久不见天日的苍白，瘦得颧骨高耸，唯有一息尚存，微弱却执着。
二嫂沈月容坐在榻边的绣墩上，手中拿着一方素帕，无意识地绞紧着。她穿着一身半旧的藕荷色袄裙，发髻简单，通身无甚鲜亮首饰，比之从前那个明艳骄傲的将门新妇，憔悴黯淡了许多。但那双总是笼着寒霜、拒人千里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松动。自汪氏罪行揭露，那掺了铅汞的"胭脂米"被当众销毁，她目光少了几分刻骨的怨怼，平和了许多。
申筱萌端着一碗刚煎好、尚温热的汤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浓郁的药味冲入鼻腔，沈月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冷言驱赶。
"二嫂。"申筱萌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却又有着超乎年龄的沉稳，"药好了。"
沈月容没应声，只微微侧身让开位置。
申筱萌走到榻边，小心地吹着碗中的热气。她没有立刻喂药，而是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目光落在韩砚林枯槁却依旧能看出昔日清俊轮廓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
"二嫂，"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室内的寂静，"你看二哥的指尖。"
沈月容一怔，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韩砚林露在锦被外的手瘦骨嶙峋，指甲泛着青灰色。申筱萌指着他的食指："今早我替二哥擦拭时发现的，指甲根这里，有一点点……极淡的粉色。"
沈月容凝神细看，果然，在那片灰败中，指甲根部靠近皮肉的地方，透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粉嫩色泽。若非申筱萌点明，她日日守在榻边，竟也未曾留意！
"师父……云崖先生说过，"申筱萌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铅汞之毒，深入骨髓，损及根本，最明显的便是甲床发青，血色全无。这点粉色虽弱，却是生机回转之兆。说明二哥的身体，在排出那些积年的毒物，在……努力地想活过来。"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沈月容："二嫂，二哥在拼命呢。他舍不得你，舍不得这个家。我们……更不能放弃他。"
沈月容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她死死地盯着丈夫指尖那一点微弱的粉色，又猛地看向申筱萌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长久以来筑起的、冰冷坚硬的心防，在这一刻，被这朴素却充满力量的话语，被那一点代表着渺茫希望的生命迹象，狠狠凿开了一道缝隙！
"你……"沈月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声音干涩沙哑，"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二嫂和二哥之间的情深义重。"申筱萌坦然承认，小脸上是超越年龄的认真，"但我懂得，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该放手。汪氏已除，毒源已断，二哥需要的，是时间，是精心的调理，更是……"她顿了顿，目光温柔地落在沈月容身上，"是二嫂你的声音，你的手温，你告诉他，你还在等他醒过来。"
她端起药碗，递到沈月容面前："这药，是四哥特意求人从宫中求来的方子，加了百年老参和天山雪莲，最能固本培元。二嫂，你来喂，好不好？让二哥知道，是你守着他，盼着他。"
沈月容看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汁，又看看申筱萌清澈坚定的眼神，再看看丈夫指尖那抹微弱的粉色……一股巨大的酸楚混合着迟来的希望，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通红。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碗沉甸甸的药。指尖相触的瞬间，申筱萌清晰地感觉到她冰凉的手在剧烈地发抖。
沈月容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用勺子舀起一勺药汁，小心翼翼地吹着。她试了试温度，然后极其轻柔、带着近乎虔诚的谨慎，将勺子凑近韩砚林干裂的唇边，用勺尖轻轻撬开一条缝隙，缓缓将药汁喂了进去。她的动作笨拙，甚至有些僵硬，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专注与温柔。
一滴滚烫的泪，无声地砸落在药碗的边缘，洇开一小片深色。
申筱萌默默退开几步，将空间留给他们。她知道，这道坚冰，终于开始融化了。无声的陪伴，胜过千言万语。
午后的松涛院，少了练剑的呼喝声，显得格外宁静。演武场边的石桌上，摆着一壶刚沏好的热茶，两碟简单的点心。韩松烟褪去了戎装，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家常棉袍，坐在石凳上，眉宇间少了战场上的杀伐之气，却依旧带着军人特有的刚毅轮廓。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磨损严重的青铜虎符，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申筱萌抱着一个小巧的手炉，安静地坐在他对面。阳光落在她身上，暖融融的。
"九妹，"韩松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汪氏之事……多亏了你。"他看向申筱萌，眼神复杂，有感激，有后怕，更有深沉的探究，"若非你……韩家恐已万劫不复。四哥……欠你一条命，欠韩家上下一个安稳。"
申筱萌轻轻摇头："四哥言重了。诗萤只是做了该做之事。汪氏是韩家的毒疮，迟早要剜去。真正救了韩家的，是四哥的果决，是父亲的信重，还有……"她顿了顿，"魏公子和云崖先生的情报。"
提到魏明旭，韩松烟的眼神更深邃了几分。他放下虎符，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魏公子待你，很不同。"他的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申筱萌握着暖炉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平静："魏公子心系家国，古道热肠。他相助韩家，亦是出于义愤与对奸佞的痛恨。"
"是吗？"韩松烟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九妹，你当四哥是瞎子？那小子看你的眼神……藏不住。"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兄长特有的关切与一丝不容回避的锐利，"告诉四哥，你待他如何？他虽出身高贵，惊才绝艳，但四哥不想你卷入不必要的纷争，更不想你……受委屈。"
这番话，带着毫不掩饰的保护欲，也透着对魏明旭背后复杂环境的深深忧虑。申筱萌心头微暖。她知道，这是四哥真正将她视为亲妹的肺腑之言。
她抬起眼，迎上韩松烟审视的目光，眼神清澈坦荡："四哥放心。诗萤有自知之明，更知轻重。魏公子之情谊，诗萤感激，却不敢亦不能有他想。眼下，我只想护住母亲和诗蝶，助二哥康复，看着韩家安稳。"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苍凉，"至于其他……血仇未报，前路凶险，诗萤……无心亦无力。"
"血仇？"韩松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剑眉倏地拧紧，"九妹，你是指……"
申筱萌意识到失言，立刻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恨意："诗萤是说汪氏之仇。她害大哥惨死，害二哥缠绵病榻，此仇不共戴天。"
韩松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追问。他并非没有察觉这个庶妹身上笼罩的重重迷雾，她超乎年龄的洞察与狠决，她对某些事情的"未卜先知"，都指向一个他暂时无法触及的真相。但此刻，他选择了尊重和守护。
"好。"他沉声道，语气带着磐石般的承诺，"汪氏已诛，大哥二哥的仇，算报了一半。剩下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有四哥在，定要将他们连根拔起！你只需安心待在府中，照顾好姨娘和诗蝶，做你想做的事。天塌下来，有四哥顶着！"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带着薄茧，轻轻拍了拍申筱萌单薄的肩膀。那是一种无声的、沉甸甸的承诺与力量。
申筱萌感受着肩上传来的温热与坚实，鼻尖微微发酸。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的脆弱与依赖都压回心底，只余一片沉静："嗯，诗萤明白。谢谢四哥。"
汪氏除了以后，韩府的灭门之祸是不是真的能消除呢？申筱萌不知道能不能改变悲惨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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