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苇刃
苇叶在晨光里磨亮薄刃，
裹紧糯白的誓言——
我们总在屈子的汨罗中打捞，
却捞出自己的倒影。
龙舟的鼓点切开水面，
千年后，鼓声仍是那柄
沉入江底的青铜剑。
母亲的手纹在粽绳上蜿蜒，
而菖蒲悬门，如一道未解的卦，
当雄黄酒洒向墙角，
蛇虫与旧魂一同退散。
只剩月光，
静静舔舐陶瓮上的裂痕。
第二章：舟诔
给木桨刻下鳞片，
给舟楫装上龙骨——
我们模拟一条鱼的葬礼，
而河伯在漩涡深处发笑。
红绸系上桅杆时，
有人低声背诵《天问》的残章，
鼓声突然哑了。
桡手们俯身，
让脊背弯成新的拱桥，
桥下漂着
折翅的纸鸢、褪色的香囊，
和半截断发的艾草。
第三章：黍离
糯米在陶盆里浸泡，
像未及书写的竹简。
祖母的指甲缝藏着苇屑，
她总说：捆紧些，
别让江鱼叼走魂魄。
蒸笼升起白雾时，
我看见三闾大夫涉水而来，
衣带沾着杜若的香气。
他剥开一枚冷粽，
忽然泪流满面——
“这黍稷，不是郢都的黍稷。”
灶火哔剥，
烧穿了《招魂》的最后一页。
第四章：朱砂
点一笔在孩童眉心，
像封印，也像火种。
雄黄酒泼过的石阶上，
蚂蚁衔着秬鬯的碎屑搬家。
女巫的裙摆扫过祠堂，
她摇铃，唤来
溺死的星斗与醉醺醺的山鬼。
香囊里填满咒语：
“辟兵”“辟兵”“辟兵”……
而绣线突然崩断，
朱砂顺着手腕滴落，
在青砖上绽成
一朵小小的
未降生的莲花。
第五章：晷影
正午，立竿无影——
这是阳气最毒的时刻。
药铺掌柜数着艾绒，
说“午时水”能治百病。
我舀起一瓢井光，
却照见
沉在桶底的楚国官话。
晒干的蟾蜍突然抽搐，
而钟馗画像在墙上
悄悄卷起了剑锋。
邻居小儿偷喝雄黄酒，
吐出一串
会发芽的呓语。
第六章：茧光
采菱人从湖心归来，
指缝缠着水草的遗嘱。
她解开包袱：
三枚青粽、两枚白粽，
裹着去年的月光。
“白的投水，青的祭山。”
渔夫在船头补网，
网眼漏下
碎银般的鱼鳞和
半句《九歌》。
忽然有龙舟掠过，
桨片斩断她
尚未说完的
关于旱魃的预言。
第七章：铎音
学堂先生敲响铁铎，
教童子写“端”字——
“山为冠，而舟为履”。
墨汁在宣纸上晕开，
变成一条
吞吃自己尾巴的黑龙。
顽童们用艾草蘸砚台，
在砖地画符：
歪斜的“福”字里，
游出蝌蚪状的离骚。
先生叹息，
将戒尺投入笔洗，
涟漪中浮起
半面蒙尘的铜镜。
第八章：烬舞
夜色里，有人烧纸马，
马鬃飞扬如磷火。
灰蝶停在供桌的梨子上，
啃食甜美的腐坏。
祖母说“鬼也挑食”，
便往火中撒盐，
爆响中传来
遥远的咳嗽声。
我数着纸灰旋转：
一圈是秭归，
两圈是汉北，
三圈……
灰烬突然站起，
跳起了楚宫的翥袖舞。
第九章：溯
其实我们都在逆流——
剥开粽叶是苇的童年，
捣碎雄黄是山的童年，
而龙舟划向的，
是水的童年。
屈子啊，当你回望，
沧浪已浊，
濯缨者化作岸边的蒲公英。
唯有那枚
卡在历史喉间的粽核，
年年发芽，
长成新的
五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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