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延新
仔细算来，又快两个月没有回家了，入冬后一场不受待见的小雨带来了丝丝凉意。屋檐下那棵老柿子树一夜之间叶子稀疏，无法遮掩树干，一个个橙黄带着亮光的柿子不再跟人们捉迷藏，高挂枝头，甚是喜人。这种如此壮观的景象我是多年未见了。打我记事起，这棵柿子树就在老屋的屋檐下，老屋随着家境的好转数次翻盖，柿子树也数次移栽，有幸被保护下来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后来听父亲告诉我，这棵柿子树的前身是一棵不起眼的野软枣树，后来爷爷嫁接成的柿子树。野软枣树枝叶茂密遮挡光线，一到秋夏整个屋里潮湿阴暗，密不通风。奶奶要求连根挖掉。他们那个年代，能有几个野软枣吃也是一大幸事，在父亲他们几个孩子的苦苦哀求下，爷爷就想了这么一个万全之策把它保留下来。柿子树也是有灵魂的，在爷爷的精心照料下生长神速，笔直的树干漫过老屋顶直插云霄，夏天枝叶繁茂，花蕾朵朵。秋天一个个橙黄的柿子在树叶的遮掩下忽隐忽现。
入冬后，无心的落叶不再眷恋高挑枝头的柿子。父亲和其他孩子们看着个个红似灯笼的柿子起了贪念，馋得口水直流。趁着爷爷奶奶不在家，爬树摘柿子，我们都知道秋冬时节，柿子树干脆生，怎么能承受一个孩子的重量，父亲柿子没有抅几个，连枝带人一块从三四米的树上摔下来，幸亏掉在树下奶奶烧火做饭备下的一堆柴禾上，胳膊脱臼扭伤。几个孩子当时吓得一溜烟不见踪影，父亲疼得号啕大哭。邻居爷爷用推车把父亲送到镇上的卫生院。当爷爷奶奶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早已给父亲推拿上胳膊，糊上膏药。父亲吓得面色苍白，语无伦次。爷爷冲着父亲的屁股就是三四脚，奶奶一边拉爷爷，一边埋怨爷爷当初就不该嫁接这棵柿子树。回家的路上，父亲坐在推车上听着爷爷奶奶指责声流下了泪水，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从那以后父亲再没越雷池半步。爷爷奶奶怕孩子们重蹈覆辙步父亲的后尘两人一合计决定每年在柿子将渐黄的时候就往下摘，削去皮，用麻绳一串串的穿起来晒成柿饼。一来确保了孩子们的安全，二来晒出的柿饼分给孩子们做零食。要是碰上柿子丰收的年成晒的柿饼多了，也可以到集市换点零花钱补给家用。我曾经无数次不解地问父亲，让柿子在树上自然成熟不是挺好吗，为何要提前把它们摘下来。父亲后来对我说，老辈人临终前交代后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屋前的这棵柿子树，并再三的叮嘱父亲到了柿子渐黄的时候提前把柿子摘下来，晒成柿饼，分享给孩子们，告诫孩子们不要被诱惑蒙蔽了双眼，盲目武断行动，晒柿饼要一直传承下去。父亲的话一直伴随着我的成长，父亲也确实按照老辈人的嘱托，每年在柿子渐黄时摘下来，有的削皮穿串晒成了柿饼，有的放在家里的簸萁里让它自然熟透。随着我跟哥哥的相继参加工作，只留父母亲在家，但是他们一直遵循老辈人的叮嘱去做。本应看到的是透红光亮满树的柿子，回到家看到的却是光秃秃的柿子树一棵。我跟哥哥谁都明白这是我们家的一种古道家风，也是长辈对晚辈的无声传承。
最近几年，眼看着父母亲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家里的柿子树也好像再盼着我们回家。要我们趁柿子还在橙黄时把它们摘下穿成一串串，晒成香甜可口的柿饼，叮嘱我们替父亲分担，完成先人的遗愿。站在柿子树下，阵阵酸楚涌上心田，就在前几天哥哥把二老接到了他工作的地方，望着满树的柿子我犹豫了半天，晒柿子饼的老传统一定要传承下去，古道家风一定要传承下去，在妻子跟两个孩子的帮助下，半天的功夫树上的柿子被穿成一串串的晒在屋檐下。“叮铃铃”手机响了，父亲打来了电话，问我何时回家，回家时记得把满树的柿子摘下，穿成串晒成柿饼。父亲请放心吧，柿子已经全部摘下，都已削皮用麻绳穿好晒在屋檐下。以后晒柿饼的任务我们包圆了。又见了一次满树的柿子红，虽然短短的几分钟，就在此时仿佛看到了四代人一同在柿子树下晒柿饼的情景。看着屋檐下一串串削了皮的柿子，内心的酸楚涌上心头，生锈的铁锁，泛黄的落叶铺满庭院，狼藉不堪。窗台上，茶几上，吃饭的小木桌上满是灰尘。对，好久没有人来收拾一下这个家了。柿子能削皮晒成柿饼，岁月又怎能抹掉家人的谆谆告诫，又怎能让人遗忘纯朴的家风。收拾完角角落落，太阳也将西下，天边那被晚霞映红的朵朵火烧云，像极了屋檐下我刚到家时看到的一个个红红的柿子，橙黄橙黄闪着金光。
一眨眼的功夫，火烧云不见了，天空只留下一轮发着暗黄色的月牙与光秃秃的柿子树遥相辉映。生锈的铁锁把家的门锁死了，我的心扉也在此刻被这棵光秃秃的柿子树所占据。心绪随车轮驶离了村庄，这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来年我是否还能在见？一家人老柿子树下晒柿饼的情景是否还能重现？虽然房屋即将被搬迁，柿子树需要被砍伐，但它的根依然顽强，也许用不了几年，柿子树的根还会冒出新的芽头，我还会见到满树柿子红，一家人在柿子树下晒柿饼的场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