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乡关月》
李金河 著
第三章
思君花烛泪
（少儿不宜 略）
第四章
惹下相思债
1
春节过后，厂里开始上班，年节期间冷冷清清的厂区又开始热闹起来。
正月初七一大早，李冬生在职工食堂用过早餐，直接来到电锯班休息室。他推开木门向里张望，室内空落落的，靠墙的木连椅落满了灰尘。他正准备端水擦拭，一低头，发现副班长王文斌正蹲在地上生炉子。他抓起一把刨花，用打火机点燃后塞进炉膛。李冬生见状，急忙抱起一块红松边角料，正要往炉膛里扔。王文斌顺手接过边角料，微笑着说：“小李，可不敢这样扔，你这一扔，把火全砸灭了，咱们算是白忙活，得这样——”王文斌说着，又拿起一根边角料，把两块边角料斜架在炉膛内点燃的刨花上面，用一根木棒挑动着熊熊燃烧的刨花。只一会儿功夫，刨花引燃木材，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小屋顿时暖和起来。
上班的铃声响起，厂区门口的自行车流鱼贯而入。经过传达室时，叮叮当当的车铃响成一片。门卫老王头望着眼前一晃而过的自行车流，自言自语道：“真快啊，新的一年又开始了！”他目送最后一辆自行车进入厂区，这才转身回到了门卫室。
电锯班的人一个个先后来到休息室，人们寒暄着相互祝福，互致节日问候。上料工秦宇翔不无炫耀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包带锡纸的喜梅牌香烟，还没来得及拆开，就被肖石头抓了过去。秦宇翔急忙往回夺，肖石头将烟盒高高举过头顶，一脸坏笑调侃地说：“烟酒不分家，有福大家享，这么高级的香烟，不吸白不吸，吸了也白吸，别学那么小气！”说着，不管不顾撕开烟盒锡纸，先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然后，十分大方地向众人一一散发。
秦宇翔哭笑不得，用左手抓着脸颊无可奈何地说：“这可是我孝敬未来老丈人的烟啊，你把它分了，让我咋去孝敬老丈人？”
话音未落，小屋里已是笑声一片。上料工马铁献为人忠厚，是大伙公认的老好人。他接过肖石头递来的香烟，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然后放在鼻子边闻了又闻，这才掏出打火机，点燃后吸了一口。马铁献烟瘾很大，烟在嘴里回旋缭绕，并没有急着吐出，他鼓动着腮帮子把烟雾裹在嘴里品味半天，禁不住连声夸赞：“嗯，不错，香味纯正，回香悠悠，真是好烟啊！”说着，恋恋不舍地将口中烟雾缓缓吐出，用惺惺相惜的语气对肖石头说：“石头，人家宇翔这么好的烟，是用来孝敬老丈人的，你就不该给大家分，这不是浪费吗？”
肖石头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地调侃道：“浪费啥？见好烟不吸，那是罪过！咱帮他吸完，他可以再买，这样才能显出对老丈人的绝对忠诚嘛！”
秦宇翔呛了肖石头一句：“再买？说哩轻巧！花钱是小事，烟票去哪弄？”
说话间，美大姐王筱贞走了进来。原本就很时尚的王筱贞，今天的打扮更是时尚靓丽引人注目。银狐色雪花呢大衣款式新颖，头上新做的烫发波浪起伏，丝丝缕缕的卷曲中，蓬勃着美丽少妇的时尚风韵。脚上铮明黑亮的半高跟皮靴纤尘不染，无声的述说中，昭示着爱美的她穿衣打扮的精致。王筱贞推门走进烟雾腾腾的休息室，扑面而来的烟气呛得她直皱眉头。她急忙扯起红黑相间的拉毛围巾遮住口鼻，下意识中连连挥动手中的手套，扇动着飘浮在眼前的烟雾，嘴里一个劲的小声嘟噜：“臭男人！抽烟真是讨厌！”
正背对门口过烟瘾的肖石头，这时猛地一个转身，故意冲王筱贞吐出一口烟雾，一脸坏笑地说：“哟，美女嫂子来了!男人不抽烟，还叫男人吗？我就不信你家老公、俺那老哥不抽烟？”
王筱贞解下围巾拿在手里，左手不停地挥动围巾，一边厌烦地扇着眼前的烟雾，一边腾出右手用力推开肖石头，用自豪的口吻说道：“俺家那一口子啊，早就戒烟啦！”
嬉皮笑脸的肖石头又往前凑了凑，接着说道：“老哥戒烟？那是他怕老婆！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美仙老婆啊，我也戒——”说着说着，突然感到嘴巴有点不得劲。王筱贞用一瓣剥开的橘子，连皮带瓤封住了肖石头说话不把门的秃噜嘴。
众人哈哈大笑中，王筱贞取下肩头斜挎的女士挎包，变戏法般从里面掏出瓜子、糖果、橘子，一一向众人分发，嘴上用好听的吴侬软语说道：“过年回了一趟无锡老家，回来没啥好吃的给大家捎，瓜子是南方风味，砂糖橘绝对新鲜，还有这奶糖，正宗名牌大白兔，大家都来尝尝——”说着，把瓜子、糖果、橘子从包里掏出，摊在休息室靠墙的案台上。她专门为近前连椅上坐着的柳悦婷挑了几块奶糖，又抓起一把瓜子，递给了一旁坐着的孙铭甫。
柳悦婷开心地接过奶糖，剥开糖纸放进嘴里，一边美滋滋地品味着奶味甜香，一边用夸张的话语高兴地说：“我敢说，咱们的筱贞大姐啊，是咱们全厂，不，应该是全洛阳市，最美最美的好大姐，不仅人长的漂亮，而且是绝对绝对的心灵美！大家说是不是？”
王筱贞用手轻轻拍了拍柳悦婷圆圆的苹果脸，戏谑地说：“悦婷妹子啊，你可真是个巧嘴八哥，这么甜的嘴，将来不愁找不下个好老公！好啦，不啰嗦啦，我换工作服去——”说着，撩开休息室一角的布帘子，闪身走了进去。
……
2
开锯了，李冬生和大伙一起走进车间。料台上的大木头已提前上好，堆得满满当当像座小山。春节后第一天上班，李冬生被安排到料台做上料工。在车间主任陈大山看来，农村来的李冬生年轻，又有文化，好好培养培养，将会是一个很好的制材工。所以，他特意把李冬生安排到离锯口最近、劳动强度相对较高、危险系数相对较大的上料台砺练。
料台上料是力气活，也是技巧活，不仅需要蛮力灵巧，同时也需要配合。李冬生见肖石头、孙铭甫等人挥动撬杠运用自如。可撬杠到了自己手中，横竖不听使唤。往前翻动大木头时，他手中撬杠的抓钩，在直径一米开外光溜溜的原木上不是卡不住，就是乱打滑。任凭他再三用力，撬杠的抓钩硬是抓不牢原木。急得搭班的肖石头、孙铭甫等人嗷嗷直叫，他也为自己的笨拙懊悔不已。
……
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们天生爱嘀咕事，尤其喜欢琢磨人。这不，李冬生刚刚出门，休息室的几个大嫂级美丽少妇便开始对李冬生评头论足起来。
性格直爽，说话从不遮掩的孟春花说：“这个新来的小李啊，看上去白白净净，一身书生气，瞧他干活的别扭样子，压根就不是翻大木头的料！”
手端搪瓷茶缸正在喝水的宋新娥接过话头，说道：“是啊，你说这个小李，说是农村来的，咋看咋不像，真捣蛋！”
一旁的林文静说道：“人家小李刚来，各方面都不熟悉，慢慢就会好的。”
低头织毛衣的王筱贞，灵巧的双手不停地拨动着手中细长的竹签，听到大家议论，忍不住接过话头：“你们操这份闲心干吗？听说小李在老家可是当过老师，人长得周周正正，又有文化，翻大木头只是暂时的，将来吗？那可是前途无量，你们说是不是？”说着，用胳臂肘推了推身边坐着的柳悦婷。
柳悦婷手里把玩着一团碧绿色的塑料丝，正在编织时下流行的茶杯套，王筱贞的举动让她一愣，不解地望了王筱贞一眼：“大姐，你推我干嘛？”
王筱贞莞尔一笑，一只手捂住嘴巴，附在柳悦婷耳边，轻声说道：“小美女，这可是机会，机不可失，趁早下手，过去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柳悦婷闻听，圆圆的苹果脸顿时飞起一片红晕。
3
八十年代初期，文凭热普及全国。被誉为中原明珠的河洛市，有关部门为提高职工文化素养，适应新时代文化需要，号召全市各行各业，在不影响生产经营的前提下统筹兼顾，举办青工文化补习班，普及中等文化教育。李冬生所在的单位，已由河洛市房管局加工厂更名为河洛市第三建筑工程公司综合加工厂。在公司统一安排下，选址加工厂职工餐厅和第三工程处材料仓库作为教室，开始对45岁以下在职职工进行文化补课。
当过民办教师的李冬生，被公司教育科借调为青工文化补习班的代课老师。虽然是兼职，但对于李冬生来说，无疑是他人生之路新历程的重要拐点。
……
李冬生走上临时搭起的讲台，台下立即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站在讲台上的李冬生，完全摆脱了在车间翻大木头笨拙带来的窘境。此刻的他，在三尺讲台，沉浸在传道授业解惑的愉悦中，左右逢源游刃有余。
下午下班前，预制车间混凝土班的卷毛史风雷和小胡子孙立强，听说是农村新来的李冬生为补习班讲课，根本没把李冬生放在眼里，也扎根没想去听李冬生的课，没等下班就推上自行车急着溜号。刚走过搅拌机房，被迎面走来的车间主任常明义当场拦下。
常明义问：“你们这是去哪？”
留小胡子的孙立强瓮声瓮气地说道：“常主任，我们的活干完了，早点走可以吗？”
常明义望了一眼孙立强：“早点走？不参加补课啦？”
孙立强满不在乎地说：“我啊，初中弄了个凑合毕业，不参加补课没文化，参加补课也是没文化。俺这整天端大锨打楼板的，文化课嘛，补不补都中！”
“是啊，打楼板，端大锨，补课有啥用？”史风雷在一旁附和着说。
常明义从怀里掏出厂里的红头文件，冲史风雷和孙立强晃了几晃，说道：“青工补课这可是公司的硬性规定，不参加补课按旷工处理，扣发工资！上课违反纪律，说话捣乱，不好好听讲，是要扣奖金的!参加不参加补课，你们自己看着办！”说着，故意使劲地把手里的红头文件抖了几抖，转身走开了。
“我靠——扣工资、扣奖金啊？这可不得了！”史风雷和孙立强相互看了一眼，只好乖乖地把自行车推回原地。
讲台上，李冬生讲课渐入佳境。
肖石头用手推了推孙铭甫，小声说道：“哎，我说，这个李冬生，别看料台上翻大木头笨手笨脚，没想到还有这一手！”
孙铭甫在桌子下面用脚踢了踢肖石头：“别说话，厂长在后面看着呢！”
肖石头赶紧挺直腰身坐好，貌似认真地听起课来。
肖石头刚刚坐稳，没过一分钟，孙铭甫忍不住也说了一句：“唉，大木头翻得再好，也不如有文化啊！”
肖石头应了一声：“不是是毬——”没等他的话落音，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不乏严厉的呵斥：“想叫扣奖金是不是？”
肖石头扭头一看，乖乖，副厂长申义超就在身后坐着，也在以学员身份认真地听李冬生讲课。
孙铭甫冲肖石头摇了摇头，肖石头会意地点了点头。这回，他们不敢再掉以轻心了，只有乖乖地在座位上正襟危坐，强忍着没再说话，一直坚持到下课。
在车间翻大木头时，李冬生感到分分秒秒时间难熬。如今在文化补习班的讲台上，四十五分钟一晃而过。在结束讲课的时候，李冬生收起教案，总结道：“各位师傅，语文是百科之母。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汉语言文字是世界上最丰富的文字。标点符号是汉语言文字的桥梁，不同的标点断句能产生不同的效果……”教室里很静，台下的职工学员都在静静地听。李冬生向台下望去，发现中间一排座位上，有一双十分熟悉的大眼睛在直直地望着他。
4
自从参加了青工文化补习班，柳悦婷对农村来的这个李冬生动了心事。
青工文化补习班开课的那天晚上，从李冬生登上讲台到讲课结束，整整四十五分钟，柳悦婷那两只不算十分水灵却也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基本上一眼没眨地紧盯着讲台上的李冬生。课堂上讲的啥，她基本上也没听进去。瞪大的两只眼睛，貌似全神贯注瞄着讲台，胸口那颗“呯呯”乱跳的心，却飞到了讲台以外。她感到好奇的是，这个在料台上翻大木头笨手笨脚的李冬生，没想到在讲台上那么潇洒。更让她不可思议的是，下边那么多人为他鼓掌，连一向威严得让人敬畏的副厂长申义超都带头为他拍响了巴掌。
晚上回家，柳悦婷在自己的闺房里，对着镜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审了个遍：咦，这不是蛮俊嘛！长睫毛，大眼睛，桃花粉面，还有胸前凸起的两座山峰……看着看着，柳悦婷直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怦怦”的心跳也比平日急促了许多。
我这是怎么啦？一向少心没肺、不大喜欢动脑子的柳悦婷，破天荒地强迫自己重启了大脑系统。夜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开始想起心事来。而且，是对着墙上贴着的日本影星高仓健的画报，大瞪着两眼想李冬生。“过去这个村，可没这个店！”美大姐王筱贞的话折腾得她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恰逢周末，柳悦婷鬼使神差跑到美容美发店，把自己顺溜的披肩发烫成了时下流行的大波浪。
让柳悦婷感到失望的是，周一上班，一连三天在车间都没看到李冬生。
柳悦婷的变化引起了肖石头、孙铭甫等人的关注。
周一一大早，柳悦婷带着一头栗棕色大波浪刚踏进电锯班休息室，正在吞云吐雾的肖石头，像审视外星人一样把目光聚焦在柳悦婷身上，从头到脚看了个够。然后，近前一步笑嘻嘻地调侃道：“哟！是悦悦妹子啊，我还以为是香港的大明星呢！”
柳悦婷微红着脸，撅起嘴推了肖石头一把：“去，你敢耍笑妹妹，像当哥的样子吗？”
肖石头被推了个踉跄，退后一步，踩到了孙铭甫的左脚上。孙铭甫极其夸张地“哎哟”了一声，一屁股坐到靠墙的连椅上，抱起右脚大呼小叫。
肖石头扭头看了一眼孙铭甫：“我又没踩你右脚，你哎哟个毬啊？”
孙铭甫“腾”地一下从连椅上站起：“左脚右脚不都是脚吗？我踩踩你看疼不疼？”
柳悦婷急忙从包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递给孙铭甫：“好啦，我的哥，都怨妹妹，妹妹这厢给您赔礼啦！”
孙铭甫接过奶糖，坏坏地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看了半天，嘴里这才慢吞吞的吐出一句话：“好，悦悦妹妹发糖了，很好！这糖嘛？一定很甜，而且嘛，也一定甜得有滋有味！是不是？啊——哈哈哈！”
孙铭甫把手中的大白兔高高举起，还想再说点啥，忽然，手中的大白兔被肖石头抢了过去：“哎，我说孙铭甫，你就别在这跩斯文啦？给糖就吃，有滋有味那是悦悦妹妹的个人隐私，与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操这份闲心干嘛？”
柳悦婷羞红满面，故作嗔怒地说：“你们这些当哥的，像当哥的样子吗？不理你们啦！”说着，扭头钻进了更衣间。
工间休息时，柳悦婷把美大姐王筱贞拉到一边，歪起头四下看了一眼，羞红着脸小声问道：“王姐，今天——今天——”吭哧了半天，内心想问的话也没有表达出来。
美大姐王筱贞一眼看穿了柳悦婷的心事。从她早上一走进电锯班休息室，那一头新烫的栗棕色大波浪说明了一切。女为悦己者容，柳悦婷这一头美丽的大波浪啊，说白了是做给李冬生看的。可王筱贞故作不知，冲柳悦婷诡秘一笑：“悦婷啊，你一向大大咧咧的，今天这是咋啦？说话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柳悦婷红着脸，摘下头上的工作帽，用手抚了一把头上的大波浪，压低声音悄悄问道：“今天——咋没——咋没看到李冬生啊？”
王筱贞环顾四周没人，学着柳悦婷压低声音调侃道：“咋？想李冬生啦？不错！知道思念，这就是进步，是不是——啊！”
柳悦婷顿时羞红满面：“哎呀，姐——看你吧！”
王筱贞伸出左手替柳悦婷拢了拢前额有点凌乱的留海，轻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李冬生被借调到厂办当文秘干事啦，看来啊，不会再来咱电锯班翻大木头了！你呀，抓点紧吧！”
柳悦婷犯愁地望着王筱贞：“姐，你让我咋抓紧啊？我不会啊！”
王筱贞哑然失笑：“我的傻妹妹，说你傻，你比谁都精！说你精，你真是傻得可爱！你平时的大方劲儿哪去了？写情书啊，现在兴这个！”
王筱贞一语点醒梦中人。柳悦婷下班回家，把自己反锁进闺房，搜肠刮肚憋了半夜，也没写出一封像样的情书。直到这时，她才恨自己平时看书太少，火热的情感本来丰丰富富，可真正掂起笔来，愣是无法用文字进行表达。眼看着地上扔掉的纸团越来越多，柳悦婷气急地把圆珠笔往桌上一摔：“不写啦！”自言自语中忽然灵机一动：直接约会岂不更好？
（待续）
（附：作者简介：李金河，企业退休干部，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诗词学会会员，河南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有诗赋、散文、剧本、小说等。主要代表作有长篇小说乡村三部曲《畛河川》、《乡关月》、《山乡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