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五年(1123)的夏天，汴京的荔枝熟了。准确来说，是皇城保和殿前的荔枝熟了。毕竟整个汴京，也就这一株。

虽只有一株，对于徽宗来说却有大用。他可以体验亲自采摘新鲜荔枝的乐趣、大饱口腹之欲、将荔枝赐予臣下以示恩宠，以及对之写生。

今天仍有多幅传为徽宗所作的《荔枝图》传世。其中现藏于大英博物馆的《写生翎毛图》以没骨法描绘一树成熟的荔枝，穿插同季盛开的栀子花，以及鸟雀、蝴蝶。全卷不仅技艺精湛，装裱、钤印都符合宣和内府的范式，是比较可靠的徽宗手迹。

北宋 赵佶《写生翎毛图》大英博物馆藏

并非来自岭南或蜀中，徽宗笔下的这株南方嘉木大约于十年前从福州深山移植而来。

早在五代末，福建荔枝就已力压岭南、蜀中，成为所谓的“压枝天子”“饤坐真人”(《清异录》)。仁宗朝蔡襄作《荔枝谱》，更是称岭南、蜀中所出只能与东闽下等相比，惟有闽中四郡(福州、兴化军、泉州、漳州)所出为“真荔枝”。

明刻本 北宋蔡襄《荔枝谱》

赵宋皇帝对荔枝的嗜好始自宋真宗。据《淳熙三山志》记载，自大中祥符二年(1009)开始，朝廷就给福州定下六万颗荔枝干、一百三十瓶荔枝煎的岁贡。此后数十年，岁贡的数额都没有变化，直到徽宗即位——他多次大幅提升福建进贡荔枝干的数额，又新增了福州“圆荔枝”的岁贡。到后来，吃再多的荔枝似乎都不能满足徽宗的胃口。他想要不出宫门，就能体验采摘荔枝的趣味。

上有所好，下必排除万难满足之。为了运输荔枝这种喜热怕寒的脆弱物种，闽人挑选结实的小株荔枝栽于瓦器中，走海路至杭州转京杭大运河、通洛渠抵达东京，再移植于徽宗最常停留的宣和殿前。移植荔枝这一看似奇葩的行为并非徽宗的首创。一千多年前，汉武帝就有一样的想法。只不过他从交趾移植来的百株荔枝“无一生者”(《三辅黄图》)。拜老天眷顾，也要感谢大幅提升的物流、农业水平，经过一年的悉心养护，宣和殿前的闽中荔枝竟结出了果实。

政和初，闽中贡连株者，移植禁中，次年结实，不减土出。道君御制诗云：“玉液乍凝仙掌露，绛纱初脱水晶丸。”盖体物之工矣。时群臣皆应制焉。《墨庄漫录》

宣和间，以小株结实者置瓦器中，航海至阙下，移植宣和殿。锡二府宴，赐御诗云：“密移造化出闽山，禁御新栽荔子丹。玉液乍凝仙掌露，绛苞初降水精丸。酒酣国艳非朱粉，风泛天香转蕙兰。何必红尘飞一骑，芬芳数本座中看。”时，余太宰深诗，有“赐比西山药一丸”之句。上称赏之。《淳熙三山志》

宣和殿前植荔枝，既结实，喜动天颜。偶孔雀在其下，亟召画院众史令图之。《画继》

《墨庄漫录》与《淳熙三山志》所记为同一件事：移植荔枝结果后，徽宗大宴二府(枢密院与中书门下)，群臣皆应制作诗，只是二者所记的时间有出入。按宣和殿于宣和改元后即更名“保和殿”，而《淳熙三山志》《画继》仍称“宣和殿”，余深的应制诗也说“尝奉宣和燕暇看”，可见荔枝最初结果时宣和殿尚未改名，移植荔枝一事当发生在政和初，而余深于政和二年(1112)任门下侍郎，这次宴会的确切时间当在政和二年或三年。讽刺的是，后来余深又因进言“福建以取花果扰民”(《宋史》)惹怒徽宗，被贬到了福州，亲自为徽宗操办“取花果”的事宜。

虽然政和初年的这次结果宣告了荔枝的移植成功，让其在干冷的气候中长久保持健康，仍是极大的挑战。然而你永远可以相信徽宗在治国之外的才能。到了宣和五年的夏天，这株荔枝至少已经是第十次结果了。

像过去一样，徽宗亲自采摘荔枝。不同的是，这次他挑出十数颗，并书御诗一首，命人快马送至新近收复的燕山府(今北京)，赐予庆远军节度使、河北河东燕山府路宣抚使、燕山府知府王安中。

宣和中，保和殿下种荔枝成实，徽庙手摘以赐燕帅王安中，且赐以诗曰：“保和殿下荔枝丹，文武衣冠被百蛮。思与近臣同此味，红尘飞鞚过燕山。”《老学庵笔记》

三年前，宋与金达成“海上之盟”，约定联合灭辽。按照约定，灭辽后幽燕一带归宋。荔枝十度成熟的宣和五年，辽国大势已去，王安中主动请缨前往接管燕京。

然而出了大力灭辽的金人怎会心甘情愿遵守旧约。就在王安中收到徽宗荔枝前后，投降金人的前辽将军张觉以平州(金南京)叛金归宋，为王安中所纳，“金人终以是启衅”(《宋史》)。仅仅两年后，完颜宗望就率金军主力破燕京、渡黄河，包围了汴京。

编辑：王薇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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