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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在碎陶断砖里打捞时光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一脚踏进这座十三朝古都,连风都带着铜锈与陶土的气息。百座博物馆星罗棋布,如一把把钥匙,等着旋开千年的锁。
晨光初染,车行至偃师郊野。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的紫铜外墙泛着幽光,宛若一把巨大的"古钥匙"——据说这造型正暗喻二里头是开启中华文明的锁孔。馆内夯土墙苍黄厚重,一尊乳钉纹铜爵静立展柜中。它腰肢纤细得像随时会折断,却硬是挺立了三千七百年。"中华第一爵"名不虚传——长流尖尾,五枚乳钉如星子缀于腹部,薄壁不足两毫米,夏人的巧思与虔诚全凝在这青铜的曲线里。旁边小孩踮脚问:"这酒杯怎么没把儿?"讲解员笑指侧边一条棱线:"看,这叫鋬,老祖宗的手指早摸过这儿了。"
转过厅堂,忽见一片幽蓝绿光。玻璃展柜中,一条由两千余片绿松石缀成的龙蜿蜒游动——龙身长逾半米,白玉为睛,青玉作鼻,细密石片如鳞甲闪烁。这便是名震考古界的绿松石龙形器。当年发掘时,考古队员连呼吸都屏住,生怕吹散这些仅0.1厘米厚的石片。它斜倚在墓主骨架上,似被主人拥在怀中。三千八百年后,我隔着玻璃与它对视,忽觉血脉轻颤——原来"龙的传人"并非虚言,根就在这里。
午后转至市区洛阳博物馆。唐三彩展区人潮涌动,一匹黑马独揽所有目光。它通体墨色釉光流转,唯面、鬃、蹄如覆新雪,鞍鞯彩釉斑斓——正是那匹赫赫有名的三彩黑釉马。唐代尚马成风,可黑釉马稀若晨星。烧制时釉料需反复叠加,火候偏一分便前功尽弃。它主人安菩的传奇更令人唏嘘:西域安国首领之子,归唐封为定远将军,左手握开元通宝,右手持东罗马金币,葬在龙门山麓。马儿驮着丝路风尘伫立于此,鬃毛间依稀回荡着粟特商队的驼铃。
暮色浸透时,我站在新开放的汉魏故城遗址博物馆前。土垣断壁在夕阳里投下长影,仿佛都城魂魄未散。一方空心砖攫住视线——中央鹿头高浮雕怒目昂首,两侧红袍陶俑拱手作揖。讲解员轻点触屏,鹿头幻化升腾:"汉代人信它引魂登仙,这砖是墓中通天之门。" 更绝的是昭君出塞镜,镜背挤满车马人物,外圈七十字铭文如蛇盘绕。指尖抚过玻璃,辨出"中国"二字赫然在列——这面东汉铜镜竟成了"中国"称谓最早的物证之一。灯光下,铭文流转如河,映照着一个民族最初的自我指认。
闭馆音乐轻响,我倚窗回望。二里头的绿松石龙在记忆里幽光粼粼,黑釉马踏着夜色嘶鸣,汉砖上的鹿角刺向星河。十三朝兴亡碾作尘泥,又被洛阳人一铲铲掘出,在百座博物馆里重新生根。如今站在这里,脚下是隋唐大运河的残砖,窗外是应天门遗址的霓虹。古今叠印处,我突然懂得——洛阳人不是在守墓,而是把时光断层焊成了阶梯,邀请每个来者登临远眺。
走出馆门,应天门灯光秀正将夜空染作盛唐。一群汉服少女举着冰淇淋嬉笑跑过,衣袂卷起风里有糖霜的甜香,与刚才北魏佛面像唇角那抹永恒的微笑,悄然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