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窗外的玉兰树将阳光细细筛过,洒落一地碎金般的光斑,在素白的宣纸上轻盈游走,宛若跳动的诗行。墨香与茶烟缱绻交织,将尘世的浮躁悄然滤去,化作案头一缕袅袅的轻雾,随风飘散。
最喜在梅雨季独坐廊下。雨脚如绣娘的银针,细细密密地缝补着天地间的裂痕。青砖缝里钻出的蕨草吸饱了水汽,蜷曲的嫩芽渐渐舒展成碧玉雕的如意。檐溜串成的珠帘后,邻家阿婆晾晒的蓝印花布正与雨丝跳着双人舞,那些靛青的云纹被雨水洇染得愈发深邃,像把整个江南的烟雨都收进了经纬之间。
暮色四合时,我常去后山拾松果。山径两旁的野蔷薇开得不管不顾,花瓣落在苔痕斑驳的石阶上,倒像是给古道别了枚枚玉簪。松涛在暮色里起伏,恍若哪位仙人遗落的古琴,被山风的手指随意拨弄着。
山径蜿蜒,偶遇采药归来的山民,肩上的竹篓里躺着新掘的黄精,根须间还裹着山野的湿气,像裹着大地馈赠的琥珀。他们的面庞被岁月打磨得如同出土的青铜器,在暮色中泛着古朴的光泽。每当展颜一笑,眼角的纹路便如老树的年轮,层层叠叠地漾开,每一道褶皱里都沉淀着半生的风霜雨露。
月圆之夜,我喜欢在庭院里摆一壶桂花酿。银辉漫过井台时,石缝里的蟋蟀便开始吟唱。酒液在粗陶碗里漾着细碎的光,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月光落进了酒盏,还是酒香染透了月色。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在空巷里荡出层层回音,倒像是替这静夜打着节拍。
或许真正的澄明从不在喧嚣处显影。就像深潭要等风止浪歇,才照得见云影天光;古镜须经年累月的擦拭,方映得出本来面目。我们总在追逐中遗落了本心,却不知生命的真意原是藏在这些细碎的静谧里——是茶烟散尽后留在杯壁的茶渍,是雨打芭蕉时在窗棂洇开的水痕,是松针落地时那声几乎不可闻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