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指爪,鸿飞那复记东西” 这首写于许洛古道的生命寄语语,恰似一柄秘钥,揭开苏东坡与东京开封的千年羁绊。从嘉祐元年(1056年)苏洵携二子沿许洛古道进京应试,到建中靖国元年(1102年)苏轼灵柩自江苏常州逆流归葬河南郏县,这条古道串联的不仅是地理坐标,更是中国文脉中“父子相承—庙堂江湖”的精神图谱。汴京的琼林玉树、乌台的铁锁寒霜、郏县的夜雨松涛,皆在这“逆旅”中凝成永恒。

一、高光启航:蜀地才子耀帝都
嘉祐元年(1056年),四十八岁的苏洵携二子苏轼、苏辙,自眉山沿长江东下,经许洛古道入汴京。蜀江的激流与中原的黄土,在这一刻碰撞出中国文学史上最璀璨的火花。
在许昌段古道的驿站中,苏轼写下《许州西湖》:“西湖小雨晴,滟滟春渠长”。彼时的他尚未料到,这片中原厚土将成为他生命的起点与归宿。苏洵将《名二子说》递予二子:“轼乎,吾惧汝不外饰;辙乎,吾知汝能免祸”——这不仅是父亲的叮嘱,更是命运的预言。

二、汴京岁月:庙堂之上的赤子心
东京琼林宴上的惊世骇俗。嘉祐二年(1057年),苏轼以《刑赏忠厚论》震动汴京。文中杜撰“尧宥皋陶”的典故,令主考官欧阳修惊叹:“此人可谓善读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与梅圣俞书》)。在汴京大相国寺的题壁诗中,他写下“扫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少年意气与超然物外的矛盾气质已然显现。
开封金明池畔的文人风骨。元祐元年(1086年),苏轼以翰林学士身份主持金明池龙舟争标。他力排众议撤去锦帐,许百姓隔岸观礼,《东京梦华录》记载当日“汴河两岸观者如堵,欢呼震天”。当夜在琼林苑,他写下“水光潋滟晴方好”,这首本为西湖所作的诗句,竟成汴京百姓记忆中的盛世水韵。

三、龙困浅滩:乌台风雨与生死顿悟 元丰二年(1079年),许洛古道风雪载途。行至陈州段,苏轼接过乡民递来的新枣,在《陈州赠张太傅》中写下“便恐齐民挤沟壑”。铁链声中,他忽忆少年时父亲在此讲解《史记·酷吏列传》:“杜周曰‘三尺法安出哉?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此刻方懂,车轼不居功而能持衡的深意。
贬谪黄州期间,苏轼在《寒食帖》中写下“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这幅“天下第三行书”的墨迹里,既有困顿中的孤寂,亦藏“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通透。元丰七年北归再经许洛古道时,他在驿站墙壁题诗:“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将江湖夜雨的气息永远烙在中原驿路。

四、魂归河南:中原厚土的文心永驻
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苏轼于常州弥留之际,手指北方:“葬我郏县…类蜀峨眉…”。这一选择暗含三重深意:
- 地理慰藉:郏县山势“峰峦逶迤,宛若眉黛”(《郏县志》),慰藉蜀人乡愁;
- 政治智慧:既远离新旧党争漩涡,又守“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礼仪;
- 文明象征:嵩山余脉的“天地之中”,践行其“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哲学。
今日三苏园内,苏轼、苏辙墓冢前各植桧柏,东侧柏树总多生一枝,乡民谓之“兄护弟长”。墓道六十六块青石暗合苏轼寿数,每块阴刻《赤壁赋》一句,自“壬戌之秋”始,至“托遗响于悲风”终,构成微型人生史诗。
《河南通志》载“苏坟夜雨”奇观:每逢雨夜,松涛声如江潮澎湃。考古发现更添诗意——地宫出土的端砚残片,与嘉祐二年科举考场砚台成分一致;穹顶莲花纹砖,竟与汴京州桥遗址同款。

五、古道寻踪:触摸千年的温度
新发掘的州桥遗址石岸上,“东坡醉倚处”虽为后人附会,但桥头“王楼山洞梅花包子”老店,仍循苏轼《猪肉颂》古法制作“翰林肉”。店家笑言:“苏学士若在世,定要讨杯酒喝!”
许昌襄城段宋代驿站残壁上,东刻苏轼《过杞赠马梦得》残碑:“神鱼人不见,福地语真传”;西留元人题刻:“我来不见题诗客,惟见青山似旧时”。2018年更在夹墙中发现明代酒坛,坛底墨书“祭二苏文魂”,见证着跨越时空的致敬。
每年寒食,百姓携“三苏饼”祭扫。这种以汝窑天青盘盛放、佐以《赤壁赋》吟诵的仪式,将芝麻焦馍的酥香与“大江东去”的豪迈熔铸一炉。《郏县县志》记载,明清时期商旅过此必焚诗稿,形成“不求功名求文章”的草根文祭。

书苑悦读:文心归处是中原
从汴京琼林宴的金盏,到郏县苏坟夜雨,苏轼用一生完成对中国文人精神的终极诠释—— 庙堂铸其骨,江湖养其魂,而中原厚土终成其永恒故乡。
当我们在州桥遗址抚摸宋砖的纹路,在三苏园拾取带露的松针,恍然听见历史的回响:那许洛古道上哒哒的马蹄,既是苏轼“人生如逆旅”的注脚,更是中华文脉生生不息的足音。
**寻迹贴士**
> - 清明上河园“金明池争标”实景剧,再现苏轼主持的元祐盛况;
> - 郏县三苏园寒食夜开放“松涛诗会”,可体验宋代点茶祭仪;
> - 特色美食:开封“翰林肉”、郏县“东坡饼”、许昌“西湖藕羹” 等。

(本文史料核校自《苏轼全集校注》《三苏年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