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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河畔的木舟谣 文/刘天龙
冬天的秘密
2025-06-24 00:17:40
黑河畔的木舟谣
 
暮色如同浸透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向黑河,将河面染成浓稠的暗紫色。刘开心粗糙的手掌抚过船舷那道新刻的划痕,木刺扎进掌心的刺痛,总让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飘着桃花的清晨。老旧的木舟垂着褪色的船帆,在芦苇荡深处摇晃,宛如一位佝偻的老者,守着满河碎金般的夕阳,任凭晚风掀起阵阵呜咽。
 
生产队时期,这艘木舟是三个村庄的血脉。桐油浸润的船板泛着暗褐色光泽,恰似老人布满皱纹的皮肤,每道裂痕里都嵌着经年累月的风霜。每当破晓时分,刘开心解开缆绳,竹篙刺破河面的瞬间,沉睡的黑河便会缓缓舒展身躯,泛起层层涟漪,像是从千年长梦中悠悠转醒。木舟载着星辉与晨雾缓缓荡开,惊起芦苇丛中栖息的白鹭,扑棱棱的翅膀声划破寂静的黎明,鱼篓里的银鳞映着天光,在他精准的操控下,总能巧妙避开暗礁,将收获如数交给仓库。那些藏在船舱缝隙里的鱼鳞,是他与黑河无声的契约,更是三个村庄赖以为生的希望。
 
变故发生的那日,天空仿佛被大火烧透的绸缎,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芦苇蔫头耷脑地垂着,连蜻蜓都懒得扇动翅膀,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预演着某种不祥。刘开心摇橹时,突然瞥见下游漂来团猩红,在碧波间忽隐忽现,像是黑河脖颈上突然迸裂的伤口,又似一滴永不干涸的血泪。他的竹篙几乎要戳穿河底,木舟破浪疾驰,船舷两侧溅起的水花如同破碎的珍珠,又似黑河滚烫的泪珠,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晶莹的弧线。
 
当看清那是件浸透河水的红嫁衣,嫁衣下缠绕的水草正将少女拖向深渊时,刘开心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他纵身跃入河中,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吞没。水草像无数贪婪的手指,死死缠住他的脚踝、手臂,仿佛黑河要将这份鲜活的生命永远留在河底。他奋力挣扎,每划动一下手臂都要与水草进行一场生死较量,肺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眼前渐渐泛起白雾。水草勒进皮肉的疼痛,与心中涌起的恐惧交织,让他几乎窒息。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整个黑河都在屏息注视着这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营救。
 
终于将少女托出水面时,刘开心的指甲缝里嵌满了水草碎屑。少女苍白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几缕湿发在他锁骨处勾勒出悲伤的弧线。木舟上,他颤抖的手按住少女胸口,一下,两下,又俯身将带着体温的气息渡入她口中。时间在此刻凝固,只有木舟随着水波发出呜咽般的吱呀声,仿佛在为这场惊心动魄的营救而屏息。
 
“我叫沈秋红。”少女攥着他湿透的衣襟,杏眼蒙着水雾,“救命之恩,秋红无以为报。”刘开心这才惊觉两人姿势的暧昧——她湿透的衣襟下,山峦起伏间沾着几瓣未沉的桃花,而她睫毛上的水珠,正一滴一滴砸在他发烫的手背上。那一瞬间,他仿佛触摸到了春天最柔软的花瓣,又像是握住了一团随时会消散的云雾。
 
此后的日子,木舟成了他们的世外桃源。清晨,秋红坐在船头绣帕子,银针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光,像极了她眼中闪烁的爱意。“开心哥,你看这并蒂莲绣得像不像我们?”她举着帕子,嘴角漾起甜甜的笑,“莲心苦,可我们的日子要是能一直这么甜就好了。”刘开心耳根发烫,假装专注地整理渔网:“再甜也甜不过你绣的花样。”
 
正午的阳光把河水晒得发烫,她就坐在阴凉的船篷下,一边帮刘开心补渔网,一边轻轻哼起歌:“浏阳河,弯过了九道湾,五十里水路到湘江……”歌声清越,惊起一群群银鱼,在水面上织出跳动的音符。刘开心总会停下手中的活计,望着她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秋红,你的声音比百灵鸟还好听。”秋红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他泛红的脸颊:“那你要不要当我的鸟笼,把我关在这船上一辈子?”
 
暮色漫过船头时,两人常并肩躺在甲板上。月光将河面染成流动的银绸,秋红突然翻身跨坐在刘开心腿上,发梢垂落如黑色瀑布。“开心哥,你说星星为什么总在天上?”她指尖划过他的眉骨、鼻梁,最后停在颤抖的唇上,“是不是因为它们不敢靠近太烫的人间?”刘开心喉结滚动,反手将她按在甲板上,月光碎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那我偏要做团火,把你这颗星星也烧得发烫。”秋红轻笑出声,双臂环住他的脖颈:“那我就做扑火的飞蛾,就算烧成灰,也要落在你手心里。”
 
然而,命运的巨轮早已开始转动。那个血色的黄昏来得猝不及防。抢亲的壮汉们举着火把冲来时,芦苇荡被染成一片炼狱。火把的红光中,秋红死死抱住船桅,红嫁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燃烧的战旗。“放开我!”她尖叫着,指甲在抓着她的手臂上留下道道血痕,“开心哥!你说过要做我的整片海!你不能让他们把我带走!”刘开心被棍棒砸得满脸是血,仍挣扎着嘶吼:“秋红!等我!我就算游遍黑河也要——”话未说完,又一口鲜血喷在浑浊的河水里。
 
秋红的红嫁衣在火光中翻飞,她突然挣脱束缚,扑进河里:“那就让黑河淹死我!反正没有你,我活着也是具空壳!”但很快被人拽住头发拖回岸上,她绝望地望向刘开心,声嘶力竭地唱起那首歌:“浏阳河,弯过了九道湾……开心哥,我在河尽头等你!”这声呼喊,混着破碎的歌声,成了穿透他余生的利刃。
 
从那以后,木舟依旧系在老地方,船头的野菊枯了又荣。每当月圆之夜,刘开心会独自坐在船中,恍惚间还能听见秋红的歌声混着河水拍岸声,从芦苇深处飘来。他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一把潮湿的风。那些没说完的情话、没绣完的鸳鸯、没划向远方的承诺,都随着黑河的水流,永远地消逝在了岁月深处。木舟在风中摇晃,吱呀声里,藏着一个男人用尽一生也无法释怀的思念与遗憾。偶尔有新人乘船渡河,他就会讲起那个关于红嫁衣和救命恩人的故事,讲到动情处,浑浊的泪水滴落在船板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印记,如同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而在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他仿佛又看见秋红坐在船头,眼波流转间带着狡黠的笑:“开心哥,你还欠我一片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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