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四川美术学院等院校的毕业展如火如荼,当代最青春、最活跃的艺术青年群体,他们以传统或现代的表现手法,用作品为棱镜,折射出技术狂飙、消费主义盛行、家庭结构变迁等时代命题。

《祷》油画 安琪 四川美术学院造型艺术学院油画系2025届毕业生
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展上王健烨的《锐角》对家庭关系的批判,到中国美术学院毕业展上聂士昌的《滴动仪》对自然秩序的哲思,再到四川美术学院毕业展上安琪的《祷》对消费社会的解构,这三件爆火的美术作品共同勾勒出当代青年艺术创作从“自我表达”向“社会介入”的范式转向。这种转向不仅体现在创作媒介的多元化,更在于青年艺术作者以个体经验为切口,将艺术升华为公共讨论的载体,在解构与重构、批判与共情之间,探索艺术的社会价值与人文关怀。
一、解构与批判:消费主义与家庭权力的双重镜像
安琪的《祷》以廉价材料与超写实技法的冲突,构建了一幅消费社会的寓言。气泡膜覆盖的面部、欧根纱与耳机的色彩矩阵,既是对“颜值经济”“种草文化”的精准嘲讽,也是对个体身份被符号异化的深刻反思。作者通过“以假乱真”的视觉欺骗,揭示了消费主义如何将廉价商品包装成“精致生活”的幻象,而观众在误判材料时的短暂错愕,恰是艺术对消费社会集体无意识的温柔刺痛。

《锐角》玻璃钢 泡沫 王健烨 260x280x230(cm)中央美术学院2025届本科毕业生 指导教师:杨靖、张伟、王少军等

《锐角》 材质:玻璃钢、泡沫 260x280x230 cm 2025年
王健烨的《锐角》则以雕塑的物理空间重构家庭关系的权力结构。人物手臂与身体的重叠形成压迫态势,蓝色小椅子作为互动媒介,将观众转化为“被包围者”。这种身体经验的介入,使抽象的家庭压力转化为可感知的物理存在。作者从个人成长经历获取灵感,从自己和姐姐的成长差异出发,将家庭中“爱”与“控制”的矛盾具象化为雕塑的锐角形态——尖锐的几何线条既是爱的锋芒,也是伤害的隐喻。当观众在椅上体验“被凝视”的窒息感时,艺术已超越个体叙事,成为对我国传统家庭普遍存在的情感绑架现象的公共讨论。
两件作品虽主题不同,却共享着“解构-批判”的逻辑:前者解构消费主义的符号体系,后者批判家庭权力的暴力性。这种批判并非简单的否定,而是通过媒介的矛盾性(如廉价材料与超写实技法、雕塑的压迫感与椅子的开放性)制造认知张力,迫使观众在错愕与反思中重新审视现实。
二、联结与共情:技术时代的人文觉醒
与前两件作品的锋利批判不同,聂士昌的《滴动仪》以机械装置的诗意,探索自然秩序与人类认知的边界。水滴的微小扰动通过传感器转化为罗盘指针的旋转,这种“蝴蝶效应”的视觉化呈现,暗合东方哲学中“一沙一世界”的宇宙观。作品将水波纹的随机性与罗盘的规律性并置,既是对技术理性的反思,也是对自然混沌的敬畏。

《滴动仪》装置艺术 聂士昌 90x70x80cm 中国美术学院雕塑与公共艺术学院2025届硕士研究生 指导老师:杨奇瑞

聂士昌 《循回仪》100x100x80cm 指导老师:杨奇瑞
更值得关注的是,《滴动仪》通过“机械-自然”的同构,实现了技术时代的人文觉醒。在算法统治一切的时代,艺术家选择以水滴的不可预测性对抗机械的确定性,以罗盘的古老智慧解构数据的冰冷逻辑。这种“以柔克刚”的策略,使作品超越了简单的科技美学,成为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温柔批判。当观众凝视指针的颤动时,或许会意识到:在追求控制与效率的道路上,人类早已遗失了对自然微小变化的敬畏。
三、媒介即观念:青年艺术的范式革新
三件作品的共性,在于对媒介属性的深度挖掘与观念表达的高度统一。《祷》中廉价材料与超写实技法的冲突,暗喻消费社会的价值分裂;《锐角》的互动装置将观众转化为“被压迫者”,实现“在场批判”;《滴动仪》的机械装置则以“技术物”本身作为批判载体。这种“媒介即观念”的创作自觉,标志着青年艺术家正从形式创新走向思想实验。

《祷》(局部)油画 安琪 四川美术学院造型艺术学院油画系2025届毕业生

《祷》(局部) 油画 安琪
更深层的是青年艺术家对“参与式艺术”的探索,《祷》通过视觉欺骗引发认知反思,《锐角》通过身体介入制造情感共鸣,《滴动仪》通过机械互动唤醒哲学思考。三件作品均将观众从“旁观者”转变为“参与者”,使艺术成为一种集体经验。这种转向不仅回应了后现代主义对“作者中心论”的解构,也契合了数字时代“去中心化”的传播逻辑。
四、社会性转向的深层动因:从个体经验到公共话语
青年艺术的社会性转向,并非偶然。在全球化、技术化、消费化的浪潮中,个体经验与公共议题的边界日益模糊。安琪的创作源于对“被种草”的日常焦虑,王健烨的灵感来自双胞胎姐妹的成长差异,聂士昌的思考则源于对自然与科技关系的长期观察。这些个人经验经由艺术语言的转化,升华为对消费主义、家庭关系、技术伦理等公共议题的批判与反思。
这种转向的深层动因,在于青年艺术家对艺术功能的重新定义。在传统认知中,艺术是“美的载体”或“自我表达的工具”;而在当代语境下,艺术更应成为“社会问题的诊断书”与“公共对话的催化剂”。当《祷》引发对消费主义的反思,《锐角》激发对家庭暴力的讨论,《滴动仪》唤醒对技术理性的警惕时,艺术便完成了从“象牙塔”到“广场”的位移。
2025年美院毕业季展览中的青年艺术创作,展现出一种鲜明的社会性转向。青年艺术创作者以个体经验为锚点,通过媒介的矛盾性、参与的互动性、观念的批判性,将艺术升华为公共讨论的载体。他们既不回避消费主义的锋芒,也不粉饰家庭关系的裂痕,更不逃避技术时代的困惑,而是将这些矛盾转化为创作的养分。
或许,这正是艺术的使命:在解构中重构,在批判中共情,在矛盾中联结。当气泡膜的塑料质感与丝绸的光影流动共存,当家庭压力的物理压迫与情感共鸣共生,当水滴的微小扰动与宇宙的宏大秩序共振,艺术便成为照亮现实迷雾的棱镜。而在这棱镜的折射中,我们终将看见一个更复杂、更真实、也更值得热爱的世界——在那里,艺术不仅是美的表达,更是社会良知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