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散文:沉默的根系
一羽鸿
2025-06-17 11:05:32

我常独自前往沙漠边缘那片胡杨林漫步。那是一片广袤的旷野,风沙肆虐,毫无节制。可胡杨树们却倔强地矗立着,伸展着枝桠,好似在无声地呐喊。树皮皲裂,一道道纹路深刻如老人掌心的沟壑。它们生长于此,既无人回应它们的坚韧,也无人赞美它们的执着,却依旧年复一年地生长着,仿佛它们的生命,本就不是为了博取他人的欣赏目光。

林场深处,住着一位姓陈的老人,他守了一辈子林子。年轻时,他意气风发,怀揣着一腔热忱,逢人便想宣讲胡杨树的倔强与珍贵。他盼着人们能理解这树、这林子,理解他那颗炽热的心。然而,行人总是行色匆匆,表情淡漠,有的只是敷衍地点点头,有的脚步匆匆而过,有的甚至干脆视而不见。起初,陈老伯满心失落,就像一只被骤然遗弃在旷野中的孤鸟,扑腾着翅膀,却找不到归处。

终于有一天,他放下了那份固执的诉说,不再追逐那些飘忽不定的应和。他渐渐安静下来,只是默默地巡护、培土、浇水,仿佛胡杨树便是他唯一的知音。这树虽无言,也从不回应他,却又仿佛真的懂他,在风沙中坚挺地站立着,与他相伴相依。

后来我才渐渐明白,陈老伯放下的并非肩上的责任,而是那颗执拗渴求理解的心。原来,我们与世界的对话,有时竟可以如此安宁。不依靠喧哗的语言,不依赖他人的应和,在寂静之中,树与人之间竟能建立起一种无声却坚实的理解。正如庄子所说:“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这其中自有默契,无需向喧嚣的人间寻求认同的“画押”。

某个黄昏,风沙骤起,如千万只野兽嘶吼着扑向林子。我恰好借宿在陈老伯的小屋,窗子被风沙击打得噼啪作响。可陈老伯却如往常一样,披上外衣,执意要出去看看。风卷着沙粒抽打在脸颊上,生疼。我随他冲入风沙之中,只见他径直走向一株老树,如同奔向久别的故人。他张开双臂,死死抱住树干,用身体去抵挡风沙对老树根基的猛烈冲刷。风沙中,他的身影模糊却又坚定如磐石,与树浑然一体。那一刻,他仿佛成了胡杨林里另一棵沉默的树,与风沙搏斗着,不声不响,却自有一种无可撼动的力量。

风沙止息后,陈老伯倚着树坐下,点燃了烟斗。烟头的火星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就像他那些不轻易说出口的话语。他喃喃道:“树知道,风知道,沙知道……这就够了。”那闪烁的火星,仿佛在诠释一种古老而朴素的生命态度——存在本身,已然构成一种无需张扬的庄严。生命,本就不必在喧嚣中证明自己的价值,它自有其内在的光芒,在寂静中悄然绽放。

又一次去探望他时,老人已病卧在床。他示意我扶他出门,到林子深处去。在一棵枯死的巨大胡杨树躯干之下,我们俯身细看,竟在树根交错形成的天然洞穴中,发现了一株小小的、青翠的胡杨幼苗。它柔嫩却固执地向上伸展,仿佛在幽暗处默默积蓄着破土的力量。陈老伯久久凝视着它,枯瘦的手轻轻拂过幼嫩的新叶,嘴角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如同星光落入了深潭。

这幼苗在无人注视的角落悄然生长,不张扬,不呼告,却自有其生命庄严的秩序。它只依循内心的节拍,在寂静中向上生长,既不辩解,亦不抱怨。这沉默的生命,恰似一种深奥的哲学。所谓价值,原本无需他人鼓掌才被确认;所谓生长,也不必凭借喧嚣才获意义。蒋勋先生曾说:“孤独是饱满的。”当生命扎根于自身存在的土壤,纵使无人共鸣,亦能在静默中长成丰盈自足的姿态。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外界的认可,而在于内心的坚守与成长。

如今,陈老伯已长眠于胡杨林中,可他那孤守的身影却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每次去林中,我总看见胡杨树依然矗立,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这声音仿佛不是寻常的风声,倒像是树木在低语,又如同守林人沉默的叮咛:万物生长,原不必喧嚣以证成;孤寂之时,恰是生命最深沉之根扎向大地深处的契机。生命在寂静中沉淀,在孤独中扎根,方能绽放出最绚烂的光彩。

当星光落满沙丘时,我忽然明白,胡杨从不计算年轮,正如大地从不为赞美而呼吸——它们的存在与坚韧,早已是宇宙间最庄严的自证。人亦如是,当喧嚣的潮水退去,沉默的根系反而能触摸到存在的磐石。我们不必乞求外界的回响,因为生命最深的共鸣,就蕴藏于自己内在的脉动之中。在无人知晓的寂静里,那株幼苗正一寸寸接近天空,它的静默,是比所有喧哗更恒久的语言,诉说着生命的坚韧与执着。

#2025新星计划1期#

免责声明:本文由顶端号作者上传发布,仅代表作者观点,顶端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如文章内容涉及侵权或其他问题,请30日内与本平台联系,反映情况属实我们将第一时间删除。
热评
暂无评论,去APP抢占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