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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工
农村大姐,
2025-06-08 21:15:35
农民工

天还泛着青灰色,城市还未完全苏醒之时,工棚里却已然骚动起来。人影在狭窄空间里晃动,有人在水龙头前哗哗冲洗着脸,有人抓起桌上几块馒头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咀嚼着。太阳尚在远处高楼背后犹豫,工人们却已草草收拾停当,如赶赴战场般匆匆朝工地涌去。

工棚是临时搭就的简陋屋舍,用铁皮、木板和塑料布草草围成,简陋得甚至抵不住严冬寒风和盛夏酷暑的肆虐。里面挨挨挤挤排满了双层床铺,床铺上堆着各色被褥,灰扑扑的,又皱又旧,有些地方还浸着汗渍。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汗味、劣质烟草味、混合着廉价饭菜的气息,沉重地压着人的鼻腔。工人们在此处安歇,像暂时停泊在岸边的船,船体疲惫地沾满淤泥,却只等天亮便又要驶向风浪汹涌的汪洋。

钢筋水泥的丛林日日向上伸展,工人们便如同攀缘于骨架之上的蚂蚁。他们站在高处,风呼呼地刮过耳畔,脚下悬空,唯有一根细细的安全绳拴系着腰身,将自己与这冰冷庞大的城市建筑维系在一起。他们日复一日地搬运钢筋、砌砖抹墙,在尚未封顶的楼宇中,像在苍茫天幕之下给城市缝合新的伤口。

老张便是这群人中的一个。他黑瘦的身板仿佛一根被烈日烤干的枯柴,却依然坚韧地挺立在工地上。他肩膀上的皮肉,被磨得层层叠叠厚实如老树皮,那是无数次钢钎嵌入皮肉,重担碾压之下留下的烙印。我每每看见他,他几乎总在劳作:双手粗糙如砂纸,布满裂口,裂口里嵌着洗不净的泥沙;他肩头扛起水泥袋,一步一颠地走在颤巍巍的跳板上,每一步都如踏在深渊边缘。汗水自他额头涌流,冲开脸颊上的灰土,留下几道蜿蜒的沟壑,最后无声地滴落在脚下的水泥浆里。

工钱发下那天,老张粗糙的手指沾着唾沫,一遍遍仔细点数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生怕数错一张。他小心翼翼将钱藏进贴身衣袋里,又隔着衣服按了又按,这才安心地躺下。工棚里昏暗的灯影下,他掏出手机,凑在耳边,脸上骤然绽开了笑容:“闺女,爸快回去了,工钱也攒下了,给你买花衣裳,买带香味儿的本子……”声音轻柔得几乎融化在夜色里,与他白天搬运重物时发出的粗重喘息,仿佛判若两人。

一天,老张站在新盖好的一处高楼上,望着城市里蚂蚁般大小的行人车辆,眼神忽然变得遥远而陌生,低低自语:“盖了这么多楼,可没有一间,能容得下我睡个安稳觉……”他忽地停住,竟有些眩晕起来,赶紧扶住旁边的墙壁,不敢再往下看了。城市在脚下铺展,万家灯火渐次亮起,那灯火如海,光芒汹涌着,澎湃着,却始终照不到他栖身的工棚角落——他亲手砌起的水泥森林,竟似一座巨大的迷宫,在夜幕下把他困在灯火照不见的暗角里。

夜晚终于降临,工地安静下来,工棚里又响起沉重的鼾声。这些鼾声粗砺而疲惫,却极有节奏地起伏着,如同一种低沉而坚韧的生存节拍。他们蜷缩在城市的边缘,用粗糙的手掌和坚硬的脊梁,承托着都市日益上升的天际线。

当城市在灯火里浮起、扩张之时,这一个个脊梁便如沉默的桩基深深打入土壤——他们以肉身之重扛起城市的轻浮升腾,肩头勒出的印痕,比所有摩天大楼的轮廓,更深地刻入了大地的记忆。
原来这城市并非浮在霓虹之上,而是重重压在他们肩头;他们的肩背沉陷,却托起了城市漂浮于空中的幻梦,自己则成了大地深处那看不见的磐石基座——多少繁华如焰火上升,其下却是无数肩膀在暗处默默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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