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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评论|丝绸之路:东西方艺术如何相互“取经”
史传统
提要:
本文围绕丝绸之路展开,阐述其不仅是商贸通道,更是东西方艺术“取经”之旅。音乐上,琵琶从波斯传入中原改良,后又西传影响欧洲鲁特琴;纹样方面,唐代联珠团窠纹西传并在波斯、拜占庭等地演变。艺术理念上,绘画、舞蹈、文学等领域均存在交融。中国绘画影响西方,如敦煌元素或与意大利画家作品有关联;西方油画技法也传入中国,郎世宁将中西绘画融合。文学领域虽难以确凿考证具体影响路径,但不同文化间文学交流痕迹明显。丝绸之路上的艺术交融是不同文明对“美”的追求,丰富了艺术语言,催生新审美范式,其文明对话的火花照亮艺术前行道路,这种交融力量是人类文明生生不息的源泉。
关键词:
丝绸之路;艺术交融;琵琶;纹样;文明对话
在敦煌莫高窟斑驳的壁画前,粟特乐师怀抱的琵琶与长安宫廷的编钟共鸣,奏响跨越欧亚的乐章;威尼斯圣马可图书馆的羊皮卷上,拜占庭画师笔下的圣母衣袂,似乎与唐代丝绸纹样的流动韵律有着某种微妙的呼应。这条蜿蜒万里的丝绸之路,不仅是丝绸与香料的商道,更是一场持续千年的艺术“取经”之旅。东方与西方在这里交换着音乐、绘画、舞蹈与文学的“真经”,在碰撞中孕育出新的文明形态。
唐代长安的西市,总能看到粟特商人背着形似梨形的琵琶穿梭于人群。这种源自波斯乌德琴的乐器,经龟兹传入中原后,被乐工们改良成曲项四弦琵琶,成为隋唐宫廷乐舞的“标配”。白居易笔下“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的琵琶声,正是西域乐器与中原音律交融的结晶。
这场音律革命并未止步于东方。13世纪,蒙古西征将琵琶带回欧洲,威尼斯商人马可·波罗在游记中记录:“鞑靼人有一种梨形乐器,四弦,拨弹如雨。”德国音乐学家萨克斯在《乐器史》中指出,今日欧洲鲁特琴的梨形共鸣箱与品柱设计,正是琵琶西传后与欧洲鲁特琴祖先结合的产物。而在东方,琵琶的传入催生了更精妙的技法——唐代曹刚的琵琶独奏能“右手声如风雨”,其轮指与揉弦的融合,最终在《霓裳羽衣曲》中化为杨贵妃舞袖间的华彩。
唐代丝绸上的联珠团窠纹,曾是粟特商队最畅销的“东方密码”。这种以圆环串联动物图案的纹样,在波斯银器上化作翼马与神兽,在拜占庭帝国的宫廷织物中则演变为“帝王紫”底色的葡萄卷草纹。英国大英博物馆藏萨珊银盘上的狩猎图,其联珠纹与敦煌壁画中部分联珠纹风格有相似之处,证明这种纹样早在唐代就已西传。
但更深刻的交融发生在艺术理念的层面。唐代画家阎立本笔下的吐蕃使臣禄东赞,其衣饰上的联珠对鸟纹与拜占庭丝绸纹样存在隐秘关联;而拜占庭画家在12世纪绘制的《圣母子》圣像画中,圣母衣袍的褶皱处理方式与中国绘画中表现衣物的某些笔法有相似之处。这种跨越时空的呼应,在元代达到一定程度的呈现。意大利画家乔托的《哀悼基督》中,圣母蓝袍的纹样风格与当时可能存在的东方纹样风格有某些相似之处,而威尼斯总督府的装饰壁画里,莲花与葡萄的组合纹样,正是伊斯兰几何纹样与中国卷草纹的结晶。
当威尼斯画派的提香在画布上挥洒油彩时,他或许不会想到,这种源自东方的绘画技法正在改变中国的艺术世界。15世纪,随着利玛窦等传教士的东来,西方油画颜料与透视技法开始传入中国。康熙年间的宫廷画家郎世宁,将油画的明暗对比与工笔重彩结合,创造出《百骏图》中马匹的立体感与草原的光影变化。这种创新在乾隆时期达到顶峰。故宫藏《万树园赐宴图》中,郎世宁用油彩表现的人物服饰褶皱与光影层次,已与欧洲巴洛克绘画有相近之处。
而在此之前,中国绘画早已通过丝绸之路影响西方。敦煌藏经洞出土的文献体现了东方文化元素,这些元素所蕴含的美学理念可能在文化传播过程中对西方艺术产生了一定影响,例如在13世纪意大利画家杜乔的《庄严圣母》中,圣母背后的金色云霞等表现方式或许与东方文化中的某些美学观念有潜在联系。这种美学对话,在明代利玛窦带来的《坤舆万国全图》中达到新高度。地图上的山川轮廓与色彩晕染,保留了中国山水画的意境,融入了西方写实技法。
长安西市的酒肆里,曹国舞姬米禾禾旋转如风的胡旋舞,曾让李白写下“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的诗句。这种每秒三转的舞蹈技法,经安禄山传入宫廷后,在公孙大娘的剑器舞中演变为“来如雷霆收震怒”的凌厉气势。而敦煌藏经洞出土的《五弦谱》残卷,则记录着印度“拉格”音阶与中原宫调融合的轨迹,这种融合在唐代《霓裳羽衣曲》中化为“散序六迭”的复杂结构。
文学领域的交融虽难以确凿考证具体影响路径,但不同文化间的文学交流痕迹明显。王维的诗歌体现了独特的东方哲思,在丝绸之路的文化传播过程中,这种哲思可能通过长期的文化互动,对后世波斯诗人的创作产生间接影响,例如波斯诗人鲁米的诗作中或许也蕴含着与东方诗歌相似的对世界和人生的思考。马可·波罗的游记体现了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与交流,在文化传播过程中,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文学元素可能相互影响,但目前并没有确凿证据表明他具体将《楚辞》的香草美人意象与威尼斯商人的实用主义结合创造出独特叙事文体。不过,这种诗性思维的交融在元代有一定体现,大都可能存在一些与典籍翻译相关的活动,促进了文化的交流与传播。
丝绸之路上的艺术“取经”,本质是不同文明对“美”的共同追求。当粟特商人将联珠纹与缠枝莲结合成“海兽葡萄镜”时,当元大都的西域文人用回鹘文书写汉诗时,当日本雅乐家将唐乐与能剧融合时,都在践行着艺术创新的永恒法则。这种交融丰富了艺术语言,催生出新的审美范式。从盛唐气象到宋元意境,从波斯细密画到日本浮世绘,文明对话的火花始终照亮着艺术前行的道路。
站在数字时代的门槛回望,那些散落在丝绸之路上的艺术碎片,仍在诉说着文明交融的永恒命题。从琵琶的弦音到油画的笔触,从丝绸的纹样到诗词的意境,不同文化以开放姿态相互凝视时,总能孕育出超越时空的艺术瑰宝。这种交融的力量,正是人类文明生生不息的源泉。(选自史传统评论集《评韵流芳:时评财经文学集萃》)
作者简介:史传统,诗人、评论家,中国国际教育学院(集团)文学院副院长,中国财经杂志社评论专家委员会执行主席、高级评论员,人民网人民智作认证创作者。著有评论专著《鹤的鸣叫:论周瑟瑟的诗歌》(20万字)、评论集《评韵流芳:时评财经文学集萃》,诗集《九州风物吟》,散文集《山河绮梦》、《心湖涟语》。发布各种评论、诗歌、散文作品2000多篇(首),累计500多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