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藏于平实之间的神奇
一一简说金光小小说创作艺术
张洁方
近些年来,小小说创作空前繁 荣,涌现出一大批小小说作家和小小说作品,仿佛花园里盛放的郁金香,足以灿烂中国文学的一角春天。创作的题材,涵盖社会的方方面面;创作风格迥异,手法变幻多姿,有的作品如一件工艺品,颇见雕工;有的作品淡中见雅,浑然天成。金光的小小说,便属于后者。
金光,卢氏官坡人。倘若,我们把秦岭看成一个睡着的巨人,那么,卢氏官坡就是巨人伸过来的一条腿,腿伸过来,地气自然伸过来,文脉也伸过来。金光带着秦岭的文气,带着秦岭的厚重,走出豫西,走向河南乃至全国的文坛。他在小说、散文创作方面颇有成就,特别近年来,在小小说领域斩获颇丰。近段时间,我比较关注他的小小说创作,并对其作品进行过潜心研读,研读的结果,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平实之间蕴藏着神奇。
曾经,有人把小小说写作比喻成在螺丝壳里做道场。不得不说,这个比喻还是相当精妙的。一般来说,因受“小”限制,小小说应该精心设计,精心布局,处处见匠心才是。而金光写小小说,往往反其道而行之,似乎漫不经心,信手拈来,不见雕琢痕迹。譬如《陈怀山》这篇,便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 阴雨一连下了半个月,小安沟口的山体突然滑坡,上万方的油渣石混着泥土顺山而下,把进沟的公路一截两断。小安沟虽然只是个村民小组,这条路也不是乡村主干道,但塌方阻断公路给居住在后山的七八户村民出行带来了困难。尤其是紧挨着公路住着的陈怀山,因为泥石流,不但阻断了公路,还破坏了通往他家的自来水管,使他不得不绕着土堆到前沟的泉眼里挑水吃。”小说以这样的描写开头,讲述一个因泥石流阻塞交通的故事。主人公陈怀山因受泥石流影响,在村支书向乡里汇报,乡里打报告到县交通局,交通局十分重视,遂起草方案,造预算,并准备申请资金向施工队招标久等无果后,自己一镢头一锨清理起来。像这样的故事,可以说是十分平实的,甚至连语言也平实: “这可是个大活儿,咱们弄这是白出力气呀!村人这样说。力气这东西出完了,歇一夜就又来了,不打紧。陈怀山耐心地向他们解释着。村人说,我看你这个人既憨又执拗,像移山的愚公!陈怀山笑了:那我就当个新愚公吧,反正就这一堆土石渣子,又不是王屋山。村人看说服不了陈怀山,都找借口悄悄溜掉了,最后仍然是陈怀山一家在干。整整一个冬天,陈怀山就把自己交给了这堆滑坡的土,一直干到来年开春,终于将它转移到了远处的沟坎里。他家的架子车也累得几乎要散架。”
谁都知道,小说是语言艺术。语言的好坏,直接关系到小说的成败。那么,究竟什么是好的小说语言呢?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贾平凹曾经给好的小说语言下过定义:准确、鲜活、生动。初读金光的叙述语言,似乎只达到这三个标准的其中之一个一一准确。然而,当再细细品咂时,味就出来了,犹如饮山泉,初饮无味,再饮甘甜。这种原汁原味的语言和生活场景,能使读者看见最朴素的现实生活,像清澈流水下毫不掩饰的石头水草,让生活的底蕴与脉络清晰可见。这种直白的表述,大大增加了语言的特效性。
故事也平实。一个农民,为了自己出行方便,等不到交通局派出的施工队来施工,只得自己挖,挖了一天又一天,挖了整整一个冬天。这样的故事,毫无突兀可言。然而,读到结尾,突兀出来了。“清明节那天上午,一队人马开着挖掘机、装载机和几辆运渣土的汽车,轰轰隆隆地在小安沟口停了下来,但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已经清理净光的公路。带班的工程队长生气地问道:是谁清理的?陈怀山理直气壮地回答:是我,咋了?那人说,这项目是我们中标的,你为什么抢着干了?陈怀山好气又好笑:半年多时间了你们才来,还有啥可埋怨的!说完,他夹着皮绳头也不回地去后沟拾柴了。”突兀,似乎不在故事本身,而在故事之外。然而,它与故事本身有着密切的关联。应该说,前边的所有平实,都是在为结尾的突兀进行的铺垫。这样一来,神奇就在平实中显现出来。唯有这时候,读者才能领略出平实之间蕴藏的神奇。
一个成熟的作家,都会形成自己的写作风格,金光也不例外。金光的作品大多平实。但恰恰就在这平实之间,显现出厚重,显现出神奇。他的《消息树》,写了村里两个年轻人,为了换顿酒钱,把南梁上一棵老槲树卖给了木材贩子。木材贩子来伐树,被老支书怀山爷爷挡住了。就小说本身而言,这个故事很平实。但平实的背后,却有神奇支撑着。这篇小说的神奇在树里,在怀山爷爷心里。这棵树,是村里人的救命树。《老丁扶贫》是金光近期创作的又一篇小小说,讲述的是老丁带领帮扶户唐大石养猪的故事。故事本身也很平实,但作者硬是在这块平实的土地上,开出神奇的花来。“会后,局长问老丁:你当年在部队当的什么兵?老丁悄声回道:给连队养猪的。”仅结尾一句,便化平实为神奇,足见作者的文字功底是多么深厚。还有发表在《百花园》杂志上的《河边》《翻过一座山》,发表于《大观》杂志的《铲广告》《老榆树》,以及其他杂志的其他作品,譬如《黄河捞》《吕媒婆》,譬如《垂钓者》《年三十的早晨》《明天》等等等等,无一不突出这一特点。有人说,文如其人。一个作家写出的作品,多半和他的性格气质相关。气质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从他的作品中可以反映出来。
当然,如果仅仅从平实和神奇的角度来解释金光的作品,是远远不够的。中国有句话叫大智若愚,具体到金光的写作上,我的理解是大拙既大雅,平实下面,往往暗流涌动。他的小小说有着明显的情节转折与意外结局,比较讲究在故事的突转中揭示普通人的人性内涵。譬如《铲广告》这篇,他讲述了一个叫来成的山里人进城务工,却找不到活干。后来,还是他的在街道办上班的表侄女小慧,给他找了个在街道铲小广告的活,铲一张小广告一毛钱。其始,由于不得门,来成一天只能铲五六百张,得五六十块钱,后来得门了,一天可以铲千把张,得百十块钱。按说,有人天天铲小广告,小广告应该越来越少。可来成铲的这条街,小广告却越铲越多。来成白天铲,贴的人夜里贴。来成铲一条广告一毛钱,做广告的给贴广告的人也是一条一毛钱。因此,这条街的广告屡铲不绝。一日,上边领导要来这条街视察,街道办要求来成加大铲除力度,并请求巡逻警察配合,夜抓贴广告之人。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当天夜里,巡警队就打电话给小慧,告诉她抓到了一个偷贴小广告的人,正要报批治安拘留。小慧不敢怠慢,赶紧爬起来到巡警队,她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乱贴广告。到了巡警队,一进门就愣住了,那个乱贴广告的竟然是表叔来成……”
由于受篇幅限制,一般的作家写小小说,最容易出现情节单薄、瘦削,细节粗糙,只见树干,不见树枝树叶。金光则不然,他的故事充实而饱满,在人物的刻画上也很见功力。譬如《铲广告》这篇,就是有力的明证。
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写作原乡,这个原乡,可以是故乡,也可以是他乡。金光的作品,大多以他故乡的白花河作为他的写作原乡。白花河的水,平实,舒缓,悠悠地流,流过他的童年、少年,流进他的精神世界。他的精神世界,一如白花河的水一样平实,但平实里蕴藏着神奇,神奇书写着不朽。这一切,都融入进他的作品里。也许,这还和他的经历有关。年轻的时候,他在秦岭金矿当过矿工,他知道,所有的金子,都藏匿于普通的石头里。
作者简介:张洁方。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大地文学》《回族文学》《短篇小说》《战斗文艺》《莽原》《椰城》《奔流》《大观》《牡丹》《躬耕》等纯文学杂志。有作品被《散文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转载。曾获武汉军区优秀创作奖,首届河南文学期刊联盟短篇小说奖,第二届奔流文学奖。著有长篇小说《天浴》《回龙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