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简评
2025年《牡丹》6期
长笛手
2025年第六期《牡丹》有一定的特殊性,恰逢国际儿童节,《牡丹》组织了童诗小辑,如编者按所言,自征稿启事发布以来,收到了四百多首来自全国各地小诗人的投稿,字里行间跳动着孩子们对世界最纯粹的观察与想象。在四百多首童诗中精选40首,工作量还是挺大的。
就个人理解,儿童诗的写作,自然首先关注儿童写诗,对待小诗人的写作不能完全按照成年人对现代诗的审美去考量,儿童诗的审美判断应回归“童心本体论”,儿童诗的价值不在于解构和诠释世界,而在于用未被规训的眼睛和童真重新发现世界。第二,成年人为少年儿童创作的童诗。那就需要扎根于儿童熟悉的场景,通过观察色彩、声音、形状等细节,提炼真实而生动的意象。语言不可复杂,使用较为简单的词汇短句,既符合儿童认知,又增添画面感,通过拟人、夸张等手法,赋予事物生命与情感。在这里,诗歌需贴近表达儿童的真实感受,避免成人化视角。
儿童诗不仅是文学启蒙的钥匙,更是连接童心与世界的桥梁,通过诗意表达,让儿童在文字中感受生命的美好与可能性,其蕴含的易懂易接收的民族文化基因,以纯净的语言美学滋养心灵,为终身阅读与创作奠定基础。
所以,童诗鉴赏的诀窍在于以童心为尺,拒绝成人化解构,重在感知诗歌中无邪的灵性与生命力,比如李籽彭的《大人有时候比我们还要幼稚》,以孩子的视角观察大人的行为,“当我知道——当我知道了——当我已经知道了”,作为挈领递进叙事完成后,小诗人最后一段的首句和全诗的首句“不要责怪大人”“哦,请不要责怪大人”也完成了结构性的呼应,这种技术性不仅仅来源于灵性,我大胆猜测,也来源于小诗人素常写作训练。“我们正在长大/而他们正慢慢地回到童年”,这种结尾令人沉思,甚至具有哲学意味的人生思辨,远超大部分孩子的生命认知。
拓雨萱才九岁,他(她)的《太阳公公》短短四行,极简却饱含深情,符合儿童诗浅语真意的特质,对家庭关系的直觉感知与情感袒露是天真的,将太阳拟人化为可对话的“公公”,“不要晒黑我”对肤色变化的敏感其实是铺垫后面的期望,期望什么呢?恳求太阳“晒黑妈妈的白发”——白发显然属于母爱辛劳的具象化。表层是孩童对“晒黑”的抗拒,深层是对母亲青春流逝的稚嫩守护,既保留了儿童逻辑的纯粹性,又赋予日常场景以诗意张力。当然,童诗的魅力也在于:写诗的儿童并不能洞悉成年人审美中过于成熟的解读密码,而成年人的赏读,让自己也获得了烂漫的心境。
代芸溪的《月牙》:月亮和乌云吵架了/乌云非常生气/把月亮咬了一口。纯粹的儿童视角,也是儿童最容易运用的拟人手法,我们依旧能从中梳理足够的审美重点。以拟人化手法构建童趣现场,“吵架”将天体人格化,赋予乌云“生气”的情绪与“咬月亮”的动作,将月食或云遮月的自然现象转化为儿童可感的生动场景。“咬”字运用的很好,既暗合乌云遮蔽月亮的视觉形态又延续儿童很多东西可吃的认知逻辑,契合儿童对突发事件的直觉叙事。
第六期《牡丹》的童诗小辑,通读下来,在情感的纯粹性语言的灵动性以及在简单叙事中对照成人的生命理性认知,都能得到未被世俗浸染的情感共鸣和会意。也能看到《牡丹》编辑们的用心,负责,细致,精选了具有代表性的童诗。作品量大,以点带面,不逐一赘述了。
本期杂志的另一个亮点,是“栾川作品特辑”,特辑中发表了李易农、刘海波、常保平三位诗人的作品。
李易农的《栾川叙事(组诗)》。这组诗以豫西栾川的山水乡音为经纬,编织出一部融合自然哲思与乡土情怀的叙事画卷。视角和心怀都是质朴的,将山水的肌理与生命的呼吸彼此融合,完成他对最熟悉的土地上呈现的事物给予诗意的重新建构。《雨中攀登养子沟》中,“台阶”既是现实的台阶,也为隐喻,将自然景观转化为历史的人文的指向。“迂回曲折”与樊梨花替天行道的传说呼应,“我们爬过高处的台阶,还有更高处/横陈在历史的琴弦上/雨滴饱满,是它最宏大的叙事”。被山水铭记,就是被时代铭记,被人民铭记,山水不语但山水承载着历史的回音。《在民宿》与类似传统田园牧歌的写法截然不同,白色墙壁与木制家具的“素雅气息”成为“古人影像的复制”,而房前河流以“婉约的酒杯”喻之,则将乡愁转化为可触碰的动态记忆,对乡村空间的陌生化处理,却成为充满诗意的外现,且看精彩的一段:“记忆高于乡土,扮作细雨滴滴入酒/房前的河流就是婉约的酒杯/举起一朵浪花,乡愁就能复活/听一声山间的鸟鸣、岁月的藤蔓上,就会有青果”。《关于农家》里,黄狗摆动尾巴,乡民远远地和你打招呼,似乎我们早就相识,他们突然毕恭毕敬的样子,似乎我成了这个院落的主人,而他们则是远道而来的城中贵宾。农家的朴素、真诚和热切跃然纸上。诗人仅仅是说出看到的相关农家的一切吗?当然不是,新时代的乡村面貌和农人的细致刻画,何尝不是农耕文明在现代化进程中显示出的韧性?《关于一座山和一个人》以熊耳山脉为容器,收纳酿酒人“君山红”的生命轨迹,“液体的骨头”与酒液流淌的意象构建出天人合一的酿造哲思,如此,红尘中的你我举杯言欢,甚至一座山的陈设和一个人的渊源,成为下酒佳肴,这该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况味?
《梅花石》中,且看石与花的共生关系:石头以“细腻语言”滋养梅花,梅花以千年绽放完成对石头的礼赞。《竹林里的鸟鸣》以清新的意象和婉约的笔触构建了一个充满音乐美感的竹林世界,展现了自然之声对心灵的洗涤。艺术表现力很强,体现在通感运用:1,从谷底的竹林,是视觉的。2,“或急促,或悠扬,或低沉或者刹那间的寂静”是听觉的。声音从“播种”到“盛宴”再到“梦境”,形成有机的递进,而这些递进对应了不同层次的感知:1,记录竹林听鸟的感官体验。2,展现自然疗愈的心理过程。3,揭示现实与梦境的哲学思考。《观星台上空的星星》通过观星体验的物象描写,构建了一个融合天文、地理与人生哲思的多维审美空间。需要重点提及的是这一段:“你看清楚了星星的踪迹/也就看清楚了一片土地/神秘的力量/作为后来者,之所以热衷于一番番攀登/皆因这由山石堆积的台子/以十八米的高度,来抚平你内心众多坎坷不平的路径”,揭示出现代人的存在困境,哪怕看清了一片土地上的神秘力量,却仍需在星光照耀下寻找精神归途。《一棵油松》的整体象征主义风格明显,以“油松”为核心意象,展现了一种坚韧的生命力与精神抗争,同时暗含对人性、命运和自然法则的深刻思考。油松不仅是自然之物,更象征着不屈的灵魂,诗人设置了极端环境(风雨、刀枪、斧锯)的摧残,而油松始终“气定神闲”,甚至将苦难视为“新生”,表现出一种近乎英雄主义的生存意味。“企图将它从一座山中移除时”,这句发人深省,也“暴露”了诗人的现实主义关怀。全诗在对立冲突的叙事结构中有条不紊的行进,可贵点还在于既表达了对松树精神的敬畏,也暗含对自身凡俗的反思。
李易农的栾川叙事,本质属于农耕文明的现代视野中的诗意转化,甚或是一场局部颠覆,在中国乡土文学传统的创造性继承中,李易农找到了恰如其分的切入点。
刘海波的《尘世走笔(组诗)》,望文生义的理解,“尘世”承载着基于现实的形而上关怀和对现实生活的的细微观察,而“走笔”显然具有写意的倾向,读完组诗,感受到在自然与日常的隐喻中,以微观意象切入宏观命题,在自然与都市的转换凝视中捕捉“此在”的意义。《暂坐》时空转换的非常巧妙,以“沙滩”为时空坐标,将对话的可预设性抛向历史与未来。当下时空:我们坐在一片沙滩上/漫不经心掏出萦绕心头的话题。历史时空:若干年以后 溪流改嫁/绿藻潜移默化成苔癣。未来时空:白云漫过天空的悠闲/北风梳理着山冈的动作/流水驶过河床的节奏 一再放慢/能否约等于时光荏苒的速度。颇具意味的是,诗人将时空的转换和诗意呈现促成的结构建筑,我们就飘浮在过往的沧海之上,以及我们就坐在未来的桑田里,意蕴是转换递进的,但表达维度属于并列的。及至流水能否约等于时光荏苒的速度,三个维度成立后才“托出”诗人的感慨和思考:如果等式成立/可不可以说/那一刻 我们就是等待时间打磨的/几粒河石。诗人在自然地轻松地过渡到数学思维的抒情转化,“约等于时光荏苒”“等式成立”等语汇的诗化处理得到的结果是构建出独特的认知诗意。难以量化的时间速度,通过自然元素的运动,好像进行了公式推导,这种理性与感性杂交的语言方式,拓展了当代诗歌的语言表现维度。显然,“暂坐”是一个支点,完成“存在——时间——存在”的闭环思考:从“飘浮在沧海”的虚空无力到"“坐在桑田”的落地宿命,最后回归“河石”的物性确认。这种环形结构也就成为了本诗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不仅仅属于形式。
《假如马路突然软绵》以超现实意象解构现代生存。比如,诗人以“蜘蛛”自喻,将城市比作“硕大无比的网”,而马路则成为“韧性十足的蛛丝”。这一核心意象贯穿全诗,巧妙地将都市人的生存状态与蜘蛛的生存本能相联结,既赋予日常生活以陌生化效果,又暗含现代人的生存困境。以“蛛丝”为线索,延伸出三个具体场景——老屋、医院、蜗居,分别对应母亲、父亲、妻子三个角色,形成既是交错的又是有序的“蛛网式”的叙事结构,不同画面的挪移,或者不同地点的刻画,源于诗人的情感落点而保持了内在逻辑的连贯性。《辛夷树下》以“不够资格的匠人”自喻,通过“修渠”“建亭”的失败隐喻人生修补徒劳的宿命感。落叶、寒雨、坟头水蒿等意象层层递进,将自然凋零与生命哀伤交织。“人间的薄寒”“盛放委屈的容器”等陌生化表达,将无形的情感具象为可触的物理存在,最终以“树即悲伤刻度”的转喻完成诗意升华。语言风格和之前略有区别,情绪表达也属于隐忍克制,特别是最后一段:感到从父亲长眠的方位/刮来一点人间的薄寒/站久了,仿佛某个地方是盛放委屈的容器/再久了,仿佛这棵树真的是衡量悲伤的刻度。辛夷树作为垂直生长的自然物,其年轮与高度成为诗人量化人生遗憾的标尺——将抽象缺憾转化为具象测量的写法,使树成为存在困境的视觉化象征,从父亲长眠的方位刮来薄寒的描写中,树既是地理坐标,更是情感导体。《爆米花》则是以工业仪式解构生命真谛,或者重新定义生命此在的意义,玉米粒在金属囚笼中爆裂,完成从“种子”到“食材”的异化。火焰与黑暗的对抗,是否隐喻个体在时代熔炉中的挣扎?某个时期的“淬火”成为必然的途径。巨响过后,轰轰烈烈的蜕变,就拥有了一个既豢养猛虎,又绽放蔷薇的响亮桂冠,而曾经的那个“你”那个原始的种子,却再次被埋进了土壤。人生的悖论,犹如一粒爆米花的出场。
《最后一片落叶》中,落叶成为季节的遗书,而“血脉年轮”是更隐秘的时间碑文,天地人三重图景里,落叶紧握“万分之一的年轮”,以微小抵抗宏大,将凋零升华为存在宣言。语言冷峭,却不乏激越。《第一场雪》中,雪的降临几乎成为天地重启的仪式,凝练的语言和丰富的意象,构建了一场兼具自然之美与哲思之境的雪景。诗中既有对传统意象的继承,又融入了现代性的语言张力,形成独特的审美空间。白杨“空巢”、松塔“固守”暗示生命的悬置状态,而“六角锋利之器”将世俗烟火刺穿。我注意到这首诗另外的特质是自然与人文的交织,陌生化与音乐性的交融,从“雪景描写”到“存在之境”的跃升,其价值不仅在于意象的创新,更在于以雪为镜,映照出现代人面对自然与时间时的复杂心绪。
《观星桥》,“观星”一词,让读者容易代入相关古典语境中的星象,而星象指向的是命运。全诗的意象斑驳,貌似碎片化,却在诗人的精心设置下保持着内在的意蕴链接。一个曾经重要的秘密失去了时效性,变得不再重要?守护这个秘密的人也已离散、消逝或融入平凡的环境。有人站在新建的观星桥上试图守望或寻找什么,但这个行为,被诗人介定为刻舟求剑。何为刻舟求剑?指向的是在新环境中(崭新的桥)用陈旧不堪的思想或者方法论(刻舟求剑)试图寻找早已经消逝的价值,或者试图找到称心如意的生存处境?荒谬与无奈已现端倪。风尘渐渐敷平一枚兽骨上的镌刻和暗语,在历史的流动中,在时光的湮没中,过往文明、古老信息或那个重要的“秘密”……它们沉在水底,被尘埃覆盖,变得模糊不清,难以辨识。远方、村庄、去路和河流的走向,在宿命般的汇聚后,一群疲惫的鸽子风化成石,把指路牌当做了故乡。这个结尾承载的意蕴,深思之下是令人悲凉的,鸽子本是信使、归家、和平的象征,但此刻它们已“疲惫”不堪,甚至“风化成石”——这意味着:某些努力最终是徒劳的,无效的,甚至是虚空的,因为指路牌是符号,是方向指引,本身不是目的地,更不是家园。诗人最深刻的拷问也许在于:鸽子,或者你我?永远停留在寻找的路上。桥作为“观星”的所在,作为窥探和佐证命运的所在,其连接与守望的初衷,最终被凝固的鸽子和错认的路牌所消解,留下对存在意义与追寻本质的沉重打量。诗人隐蔽的暗示也好,明确无误的探求形而上的精神福祉也好,哪怕此时正站在桥上试图摆脱怅惘与虚无也好——刘海波的这个诗歌文本显然是具备建设性的。
常保平的《后花园》,首先让我想到,诗人对家乡的热爱是一种崇高的感情;在文本的具体建构中,以老君山为起点,展开对栾川自然、人文、历史与工业的全景式书写,形成兼具浪漫主义抒情与现实主义观察的复合文本。在这里,我们有必要区分单纯的诗写家乡和地域性符号转化为诗意符征。艾略特曾言:“诗可以说是一切艺术当中,最富有地方色彩与固有性的艺术。”在现代诗创作中,地域文化符号的当代性演绎是一种将传统与当下、本土与全国乃至全球现代诗进展相融合链接的艺术实践。地域文化符号作为特定地理空间和历史积淀的产物,承载着独特的文化记忆与集体情感。然而,在现代性语境下,这些符号不再局限于其原有的文化框架,而是通过诗人的重新诠释,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常保平的组诗《后花园》是兼具家乡特写和地域性文化符征的构筑。
比如这组诗体现的一些维度:
空间叙事,层层递进,以“晨钟—日出—金顶”的垂直攀登展开,随即转为“南阳—洛阳—长江—黄河”的水平视角,最终以“工业矿脉—生态花园”的命题性结束,这种文本结构是立体的,也就让常保平笔下的栾川鲜活起来,生动起来,人文的,历史的,当代的,综合意蕴也就丰厚了。全诗中,显然涉及到了自然与人、传统与现代、微观与宏观,巧妙融合生态意识的现代性表达,同时避开了工业抒情中容易生硬的部分。作为对洛阳后花园的隽写,诗人的语言并不需要多么陡峭,笔触更是深情的:如果你厌倦城市的浮躁、喧嚣,请你到栾川来/这里有山风、流岚、野花、荇草/有不一样的美景视角,意想不到的安静/你的肉身会一下子松弛下来,灵魂会得到新的拷问/这就是你梦寐的桃花源/你的后花园。
作者简介
长笛手,写诗、画画,居洛阳。
来源:洛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
E
N
D
终 审 | 王小朋
二 审 | 李知展
微信轮值编辑 | 时凤侠
版权说明丨平台所用图片来自网络,归相关权利人所有,若有不当使用,请相关权利人随时与我们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