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兴衰系人事,忧乐定乾坤——论欧阳修《五代史伶官传序》
欧阳修《五代史伶官传序》,表面为伶人立传,实则借后唐庄宗李存勖骤兴骤亡之史,剖开王朝兴衰之核心:“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全文以“人事”为眼,以庄宗一生为鉴,铸造了一面映照古今治乱兴亡的明镜。
一、兴衰之辩:天命虚渺,人事为实
文章开篇立论,石破天惊:“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将传统天命观拉回现实土壤。欧阳修以庄宗为例证:其父晋王李克用临终赐三矢,嘱其灭梁、燕、契丹三大仇。李存勖谨记父志,“受而藏之于庙”,每出征“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三仇终灭,“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此乃“忧劳可以兴国”之明证。
然其盛极而衰,只在转瞬。“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庄宗沉溺享乐,“常与俳优杂戏于庭”,宠信伶人,疏于朝政,终致“一夫夜呼,乱者四应”,身死国灭,“泣下沾襟”,何其衰也!此即“逸豫可以亡身”之惨痛教训。兴衰对照,如惊雷贯耳,有力论证了“人事”乃兴亡之本。

二、史笔如刀:对比强烈,警钟长鸣
欧阳修以如椽史笔,勾勒庄宗一生巨变: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何等气吞山河!
“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看似功业圆满。
“一夫夜呼,乱者四应”——顷刻间土崩瓦解。
“君臣相顾,不知所归”——惶惶如丧家之犬。
“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终至穷途末路。
“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盛衰之变,如天壤悬隔,警世之力,直透纸背。

三、哲思深邃:小隙溃堤,溺爱招祸
文末升华,欧阳修提炼出超越时代的普世哲理:
“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忽微”之隐患,如伶人干政、宠信宵小,终酿倾覆之祸;“所溺”之偏好,如庄宗沉溺优伶之戏,纵有盖世智勇亦不免身死国灭。此句如洪钟大吕,警示后世:治国安邦、修身立业,皆需防微杜渐,戒除沉溺。

四、文采斐然:骈散兼行,气韵沉雄
文章兼具文采与思想:
语言精警:“忧劳兴国,逸豫亡身”八字,如金石镌刻。
情感充沛:从“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的激昂赞叹,到“何其衰也”的深沉悲慨,跌宕起伏。
骈散结合:既有“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等工整对句,亦有“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等散句发问,气势贯通。
逻辑缜密:立论、叙事、析因、结论,环环相扣,浑然一体。
文章之眼:历史深处的永恒回响
欧阳修此文,绝非仅为伶人作序,亦非仅述五代之事。其以庄宗为鉴,揭示国家兴亡之铁律:
“盛衰之理,岂非人事哉!”
此理超越时空,映照古今。无论治国理政,抑或修身持家,“忧劳兴国,逸豫亡身”如黄钟大吕,“祸患积于忽微,智勇困于所溺”似晨钟暮鼓。其文以史为骨,以理为魂,以情为血,以辞为采,不仅为宋代古文典范,更为后世留下了一面永恒的历史明镜——照见兴替之由,也照见人心之得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