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为河南发声# 

光幕

作者：兰台青史

六月的教室如一只巨大烘箱，密密实实弥漫着书卷与青春的微烫气息，堆满试卷的书桌之上，是少年悬腕奋笔疾书的世界。就在那笔尖沙沙刻写的时分，小志眼前倏然一黑——眼前如蒙了一层不祥浓墨的帘幕骤然垂落。他本能用手慌乱地在面前乱晃几下，像在黑暗深水里徒劳摸索，那墨色竟丝毫不变颜色。那黑幕不是阴影，仿佛成了彻底锁闭生命的囚窗；无边的凉意裹挟着恐慌，从他头顶直贯入脚底深处。

顷刻之间，课桌的轮廓、纸卷的字迹皆隐在茫茫的黑暗里，耳畔只剩下单调而宏大的嗡嗡之声盘旋着，将整个世界隔开了去。后来模糊中有人将他扶起，周遭各种声音含混嘈杂地聚拢再散开，仿佛退潮时乱响的水声。

在医院雪白的墙壁之内，医生指尖推了推眼镜凝神注视检查仪器上的显示，目光如烛，专致而凝锐。“视网膜脱落，相当凶险。可这孩子太年轻了……”医生轻轻的一句话如同叩问命运。继而转头温声安慰小志：“小同学别怕，这只是暂时一暗，我们这就帮你‘撕开’挡住光的幕布。”

无影灯惨白耀眼光芒洒下来，肃穆照亮了手术台四围，像一片冷酷而无情的冰原。医生指端掌控着极其精密的显微仪器，那细微器械在他的手里运转着，如捻开神经里纠葛的藤蔓——这修复光明之桥的工程正精微到毫巅。他每一次精细落手的动作，如雕琢绝伦的生命玉器那般谨慎周密，容不得半分差池。耳边仪器的低吟如细微的清泉流淌，医生不时简短发出指示。偶闻医生间极低的交流声，仿佛担心惊扰了那病床上沉浸黑暗之中孩子稚嫩的心绪：“慢点，动作要稳……尽量别吓着他。”——那医者之心的质地，在手术刀边缘细刻下了仁术的真正纹路。

再睁开眼时，世界已非牢不可破的浓黑。模糊光影如薄雾氤氲后，影像渐渐显露；起初轮廓如水墨交融，继而在温柔灯光的晕染下逐渐清晰起来。护士搀扶他缓缓坐起，医生站在床边，手中轻柔持着药瓶：“你终于闯过黑暗回来了。孩子，但需牢记，高度近视的眼底脆弱如未经春雨滋润的荒瘠干土，必得年年勤勉巡察，‘巡田’防患啊，别让疾病的黑幕偷偷再落下。”

小志用力点着头，凝望着医生被口罩掩去大半的面庞，那双眼睛却分外明亮专注，折射出坚定而温暖的星芒。病房窗外六月的风捎进夏木的清芬，那阔别已久的微光重新进入眼帘，连映在墙上的绿叶影子，也显出无比细腻的生命纹脉来。他微微阖起眼睛，睫毛下那点微弱的湿润，是为这失而复得的光流下的。

小志将头缓缓埋入枕头之间——光明并非天赠之物，竟比考卷上艰深的试题更依赖人的执着去守护。光明是生命最初赠给我们的一颗最饱满的种子，然而一旦近视日高，若疏于对眼底“风景”探看巡视，眼内便成了一面蒙尘的玻璃，终将隔开了世界真实的颜色；医生护持这脆薄视力所凝注的炽热心肠与如履薄冰的重负，竟是为了缝合命运在少年人眼前无端撕裂的伤处。

窗棂之外绿叶窸窣作声，映在眼中的世界终于轮廓清楚，线条温柔。小志默默望定窗外——眼前试卷墨色模糊的印痕已化作远处辽阔田园，这恩光所赐一草一木的风景，是穿透生命黑暗得以重见的凭证，珍贵得足够他用日后的漫长年岁，小心翼翼地去阅读、去感恩、去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