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木棉花是春天广发的英雄帖》一诗赏析
于无生计来源的本地诗人张之来说，诗歌既是高海拔信仰的精神支柱，又是经济来源的独木桥。这个独木桥就是诗赛。因为诗歌的稿酬大抵是一种心理安慰。在诗歌的竞技场上，“千军万马”的行家里手人人均欲取得桂冠。幸运之神或许更多偏爱于张之，一首，或一次便数万元的奖金，其诗歌品值得以彰显。比如此文赏析的这首诗，便是他2017年“攀枝花诗会”两万奖金的一等奖之作。相隔多年我重新提起，是因张之是位有精神信仰的诗人，虽身在生活底层，但其诗学的光芒不应被评论界忽视。
一、意象与语言的诗学张力
“一抬头江湖就远了”，这首诗起笔便以武侠文化符号 “江湖” 为支点，撬动延展了现代诗歌语义的边界。当 “江湖”从武侠小说中的恩怨场景，转变为诗歌“存在”的隐喻时，语言也完成了对现代生存困境的诗意回应，张之的语言实践正是将木棉花从植物升华为精神图腾。
这首诗以“木棉花”为核心意象，构建了具体的、融合江湖豪情与自然灵性的诗意空间。承笔的“门外群山的马匹一骑绝尘”将读者的视线引向“江湖”。木棉花作为“春天广发的英雄帖”，以“叩响蹄声”的姿态成为自然与人文的联系纽带，这一意象的叠加不仅打破了人与物的界限，更赋予木棉花以使命般的象征意义——它既是春天的信使，亦是英雄精神集结的号角。
诗中的意象对立、矛盾，却因统一性充满张力是此诗的一大特色。例如，“刀枪剑戟”被用来形容木棉虬枝的凌厉形态，而“绕指柔的春风”却暗喻其柔中带刚的力量。这种刚柔并济的修辞手法，既呼应了传统武侠文化中的“以柔克刚”哲学，又暗示了自然本身蕴含的辩证法则。木棉花在诗人笔下是动态的“兵器”，而“隐姓埋名”的草木则是“热血未冷”的英雄象征。这种意象的多重性，使诗歌语言与诗学的张力丰沛，将具象的物转化为抽象的精神图腾。而“月光单薄的锋刃”则通过视觉与触觉的融合，营造出冷冽而现实诗意氛围。
此诗的意象体系具有强烈的空间性与时间性。“门外群山的马匹一骑绝尘”构建了水平延展的地理空间，而“月光锋刃”则暗示了时间的纵深。木棉花作为诗歌的主旨意象，成为诗人打破线性叙事的工具，通过蛰伏的词语“跃跃欲试”，召唤读者进入动态的、未完成的诗意世界。
尼采认为，“艺术的任务是打破既定框架，创造新的意义系统”。诗人正是通过将木棉花从“植物”升华为“英雄”，完成了对传统诗学范畴的突破。在“绕指柔的春风缠于腰间，是一件吹毛立断的兵器”诗句中，“春风”这一古典诗词中常见的柔美意象，被赋予武器的锋利属性，既给读者者带来诗歌的惊喜，又揭示了自然中潜藏的毁灭与重生之力。
二、草木本色英雄的精神觉醒
传统英雄多以“征服者”或“牺牲者”的形象出现。而此诗中的英雄却“流落民间，成为一介草莽”，与木棉树“并肩而立”。在“英雄缺失的年代”这一论断下，诗人以木棉花为媒介，完成了对传统英雄叙事的重构。这种转变消解了英雄的崇高性，转而强调其与草木共生的质朴本色。木棉树的“虬枝纵横”直指了个体在时代洪流中坚守的精神姿态。这种对英雄主义的重新命名，与庄子“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哲学思想形成超时空对话。诗中的木棉花正是如此：它不依附于“江湖”叙事的宏大逻辑，而是以“心怀慈悲，隐姓埋名”的方式，在“蹉跎的时光”中保持“热血/未冷”。这种英雄是内向的、自足的，如“草木的本色”一般，拒绝功利主义的异化。
本诗中的英雄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救世主，而是“隐于草木”的匿名者。这种匿名性消解了英雄的个人崇拜，转而强调集体精神的觉醒。笔者更倾向于这首诗是肉身残疾诗人精神的自画像。这样的书写，本身就是一次诗人的自我救赎与时间的永恒定位。
三、以哲思在荒诞中寻找诗意载体
此诗的终极追问指向了存在的本质。在技术理性与虚无主义弥漫的现代社会中，木棉花以其“草木的本色”提供了一种返璞归真的精粹答案。诗中，木棉花“火”的意象具有双重隐喻：它既是对抗虚无的热情，也是自我燃烧的宿命。这种矛盾性恰恰揭示了存在的本质——生命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对抗，而是在混沌中寻找平衡的永恒张力。木棉花既不屈从于人类的功利需求，也不沉溺于诗人残疾之驱的悲情，而是以本色地自然生长。这种姿态为现代人提供了一种启示：唯有阳光般品质的精神，才可与自然共情，才能在碎片化的现实中重建精神的完整性与新的高度。当诗人写下“与一株木棉树并肩而立”时，这种“并肩”不仅是物理空间的靠近，更是精神维度的共鸣。
整体观照张之的《木棉花是春天广发的英雄帖》，其诗以一朵花为原点，辐射出个体生命诗学、精神与哲学思考的三重宇宙。在“诗意栖居”框架下，木棉花既是炼金术般的语言实验品，也是英雄主义重构的精神图腾，更是对抗存在现实精神虚无主义荒诞的哲学宣言。它提醒我们：真正的英难许不在远方的史诗中，而在一株静默的树、一朵燃烧的花，以及那些“心怀慈悲”却“隐姓埋名”的某个瞬间，需要诗人去“发现”。
附：
木棉花是春天广发的英雄帖
■张之
一抬头江湖就远了，门外群山的马匹一骑绝尘
逶迤而去。只留下一枚木棉花的英雄帖
叩响蹄声
这是最后的邀约，趁着夕阳将醉未醉
桃花半梦半醒，蛰伏的词语已跃跃欲试
在这个英雄缺失的年代
请与一株木棉树并肩而立。在一阕河山里虬枝纵横
一场腥风血雨，怎少得了它旁逸斜出的刀枪剑戟
绕指柔的春风缠于腰间，是一件吹毛立断的兵器
风声过后，摘叶飞花，伤人于无形
英雄流落民间，成为一介草莽
保持草木的本色
像一朵木棉花心怀慈悲，隐姓埋名
饮下大碗的花香，与蹉跎的时光
在月光单薄的锋刃上伫立，毫无倦容
如火的木棉花，让体内的江湖
热血
未冷
一一原载家乡25年6月11日《南充日报》“嘉陵江”副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