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桃代李僵
雷十三

民国初年，位于颍河三源汇合处的负黍镇上有一家“德丰昌粮行”，掌柜姓李名守奎，年逾五旬，为人亲善、宽厚，深得街坊邻居的赞许和东来西往南下北上的客商的首肯。

李掌柜膝下有三女一男，早些年出嫁了两个岁数较大的闺女，家里还留下一个正在描红刺绣的小姑娘以及正在开封省府的新式高中，学习新文化新知识的唯一的儿子。

有一年夏天，李掌柜的宝贝儿子从 200 多里外的学校回来度暑假时，不知是气候闷热的缘故，还是一日三餐泛馊霉变的原因，李家儿子在一天深夜突然得急症就暴毙了。

从山北偃师采购满满五大车小麦，匆匆赶回家的李掌柜望着僵硬发直，没有了一丝气息的儿子，一下子瘫软在坑上。一声苍老而凄惨的哭喊声迅速传遍三里长街。

六七月天下大雪，人生在世最为悲惨的事情莫过于老年丧子之痛。李掌柜卧床不起半个月，一直靠自己的老婆伺候着，粮行的生意也比往日萧条了许多。

人死不能复生，这日子还得过下去。45 天后，李掌柜又重新站在了“德丰昌粮行”的柜台前，只是精神头大不如从前，面目也衰老了许多。

这么大的一份家业，将来如何处理呢？李掌柜的心病，被他的小连襟，住在颍河南边临汝城的陶春生察觉出来。

八月中秋月儿圆。趁着节气串亲戚的机会，陶春生来到了“德丰昌粮行”，把自己的想法，也是李掌柜的“心病”给摆到了柜台上。

姐夫，不行的话，让我姐再生一个？我们陶家三代行医，有祖传秘方，这事包在我身上。中年正旺的春生对两鬓斑白的连襟说。

你说的倒好，屋里的女人生孩就那么容易，再说你姐她一定就能再给我生一个儿子？李掌柜也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

实在不行就抱养一个，再不中，就从你们李家兄弟的孩子们中过继一个，这事总得有个了结。陶春生又进一步替自己的大连襟想到。

这个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托底，害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把我挣下的这份家业给丢了，毁了。李掌柜摆明了自己的观点。

陶李二人坐在账房内说了大半天也没说出个眉目。陶春生悻悻地离开“德丰昌粮行”。

说起陶春生，也算是临汝城的有头脸的人物，陶家三代行医，自己的曾祖父曾在清朝咸丰 10 年，受到过当时汝州府台赠送的“华佗在世”的褒奖。

怎奈行医百年的陶家为乡邻们医治了不少疾病，自己家的毛病却总是治不好，譬如，陶春生的老婆一股劲连着生了八个儿子，八个儿子意味着什么，就是陶春生有三头六臂也置买不下八份房产，取上八房儿媳妇。

陶春生埋怨自己屋里的女人，你要是给老子再生个千金小姐，我给你端茶倒尿，都甘心情愿。

不想再生儿子的女人满脸委屈地对自家男人说，生一次孩子过一回鬼门关，这孩子我一个也不生了。

最后一个，你答应我，老婆。陶春生向自己的女人哀求到。

话音落地没有一个月。春生的老婆就感觉自己又怀上了。陶医生知道了，心里就做起了有朝一日做“国丈”的美梦。

就在这当儿，“德丰昌粮行”的李老板和内当家的提着礼物主动找上门来。

见到自己的妹子又一次挺上了大肚子，老两口子甚是喜欢。

李掌柜半开玩笑地对自己的小连襟说：春生，这一次，孩子他小姨生下来的是带把儿的，我和你大姐说啥也得抱走啊，这是 10 个大洋，先放这，让他姨补补身子。

怎么？我还等着抱闺女那，不行，不中！陶春生一百个不愿意。

日子如流水，转眼之间就到第二年的三月间。陶春生的老婆又一次生下一个 8 斤 7 两的胖儿子。

蹲在门外的陶医生，一听接生婆的话音就把脑袋耷拉了下来。

陶春生阴沉着脸进到了屋里。躺在床上的老婆一看自家男人一脸的不高兴，就“扑哧”地一声笑了起来。

你还笑，有啥好笑的。陶医生追问。

嗨！你这个人真是个榆木脑袋，没见过这么不开窍的啊。妇人提醒说。

哦！你是说你姐要孩子的事。陶春生疑惑地问。

对呀，你想想，人家“德丰昌粮行”上千个“袁大头”的家业都不怕，你倒了怕失去一个儿子，我担心将来我姐家的生意要改头换面，成“陶九米店”了。

人间四月花满天。陶九满月的那一天，李守奎和马杏花两口子亲自登门在临汝城最好的饭店摆了一桌满月酒。陶李两家人坐了满一间大客房，甚是欢喜。

酒饱饭足之后，杏花掏出来一个红包递给翠花，说，妹子，这是你姐夫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谁知，当李氏夫妇抱孩子坐上门外的马车时，陶春生的娘刘桂香的婆婆有点不愿意，拉住了马缰绳不让走，一个劲地嚷嚷，陶家的孙子陶家养，干嘛要给别人啊。弄得两家亲戚甚是尴尬。

送走“德丰昌粮行”的李老板，陶春生打开了老婆怀中的李家给红包包，望着白花花的 50 个“袁大头”，陶医生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此刻，马翠花的心仿佛被谁用刀给狠狠剜了一下，眼角处淌出两行泪水。不行，过几天我得再去瞧瞧我们家陶九。

女人的心天上的云飘忽不定。半个月后，马翠花提着包裹来到了负黍镇上的“德丰昌粮行”的门面前，看到的却是车马冷落人声稀，一把铜锁挂门的场面。

姐夫李守奎姐姐马杏花领着一家老小到哪里去了？马翠花走到对面的“崔家烧饼店”里打听。
不知道，你姐夫一家人是半夜三更走的。“崔家烧饼店”的小媳妇告诉了她所知道的。莫非是躲起来？马翠花失落地返回家中。

怎么？你姐夫和你姐他们跑了，不敢见我们了。当陶春生听到老婆马翠花探得回来的消息后，一下子蹲坐在自家的“陶氏牙科”的那张太师椅上。

老婆，这一次你失算了把，没有算计过精明的李守奎、马杏花吧，这叫贪心不足，蛇吞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