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21日,夏至节气今至,我们驱车驶向宁德古田。汽车蜿蜒绕上,山脉如睡卧的巨人逐渐苏醒,终于伸展腰肢立了起来。阳光射过车窗,在眼中留下白灼的刻痕;四顾里峰峦层层涌动向前,绿意流淌得仿佛要将车辆浸满沁透了;那丛丛摇曳的小叶子在晴空之下闪着微光,如夏之眼凝望着人间。
盘曲的公路竟将我们引向一片桃树林,我们便不意与众多桃树面对面站着了。累累的水蜜桃密缀在浓翠欲暗又渐显清亮的树叶下,果皮已悄然酿出一种淡雅的粉红色,饱满圆熟之态,如小生命裹着薄薄一层绒衣等待检阅。有桃儿被风逗弄落在地面上,那粉红破裂处露出了鲜艳果肉,甜蜜的汁水渗入泥土中,竟使这方空间内飘浮起一种醇厚芳香,仿佛夏日的精华凝为鼻息可嗅的气体了。在园里,果农采摘桃子的身影若隐若现,笑声伴着鸟鸣,混合着风过树杈的细语,桃树间便流动出一曲无声却鲜润饱满的夏至田园乐章。
继而我们转到一处寂静的古庙。石阶苔痕深深,石狮肃立一旁——它们身上裹了层湿润的深绿青苔衣装,静肃沉默,像是久远年代里传出的语言,纵使我们已读不懂,却仍然威严地横亘在时间深处。更奇的是庙宇一角,一棵桃树竟已将长长的树根攀爬上了石阶的一角。那虬曲的树根盘亘在粗粝冰冷的石头上,又向石隙间钻去,其根下蔓延之处,仿佛书写了另一种生之韵律:顽韧的桃树根与僵冷的石头,一柔一刚两种存在居然相偎相依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段奇特而坚实的命运盟约,直叫人惊心动魄。
近午时分,从挑筐小贩手中拣回两筐鲜红水嫩的桃子。一撕开果皮,丰沛汁液立即顺指掌蜿蜒滑落,滴入翠草铺就的小路之上;一口咬入桃肉,甜美、细滑、柔软地融化在唇齿之间,夏日的精华与土地的芳香一同钻进了味蕾深处,真真正正如同琼浆化成了食物一般。身旁的孩子吮吸着汁水,脸笑得成了一朵花,还仰起脸认真问我:“夏至的味道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啊?” 我不觉微笑,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样纯粹的甜腻滋味,大约也只有在山桃新摘,最盛情的夏至日时分才能遇到罢。
斜日西沉,返程中窗外的桃林一片模糊。唇齿之间的香甜还在固执延存,喉头处像埋藏了一缕蜜线,既牵住了方才山里的桃色与树影,也拉出一段难以忘却的鲜亮时光。车在昏黄柔光中驶向灯火渐起的城市——这丰盈如蜜的滋味分明提醒我,生命虽如匆匆朝暮一般短促,总可在风物里,偶然拾得几抹不朽的汁鲜。
原来甜蜜总悄然在夏之极深处等着我们,如同藏在叶后那泛红的仙果;当我们路过时伸出手来,这短促的人间便握住了它的饱满——季节的旨意正在于此:哪怕浮云朝露,每一枚曾吮吸的山桃,都是岁月悄悄托付于掌中的、未熄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