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
城里没有山!因而人的灵魂没有相应的高度,没有清新的气息,更没有洁净而又坚硬的质地。
从城里出发,将目光向高和远的方向延伸,山便高高地耸立在我的眼前。耸立的山,以其坚实和沉稳、博大和宽容,让我心存了希冀,萌生着种种莫名的冲动。
城里,有时只有压迫的风景:那窗台上的防盗栅栏,空调房里的浑浊空气,钢筋水泥丛林中拥挤的人群和车流,令窒息多于鲜活,嘈杂大于宁静,单调不生诗意,呆滞孕育烦闷……直让生命无法走出困厄,连美丽的记忆、记忆里的事物都有可能衰老,抑或死亡。
而城外的山,或缄默不语,或泰然自若,或绵延天际。她有清丽空灵的胸谷,有沁人心脾的微风,有俯瞰地平线的峰峦。它隆起大地雄浑的格局,挺直天空饱满的胸脯,且托起东方日出,西边彩虹,南云悠悠,北斗熠熠。这一切,都能使跋涉者顿生一种精神,令攀登者昂起不屈的头颅。
看山,无需刻意,无需等待,无需退却。只要我的眼睛不在地平线上游离,就能够迈出坚毅的步伐;只要我的心灵不肯囿于逼仄的视域,就能被赋予豪迈气派和沉稳性格。
而每一次看山,心,就有可能挣脱世俗的羁绊,拥有山的魂魄!
听水
我所说的水,不是自来水管里的水,也不是瓶装的矿泉水,是山谷里那潺潺流动的、清澈透明的一种液体。
那灵动的不被人注意的水,小树依偎在她的身旁,倒映的树影仍有原来的葱绿;山石投入她的怀抱,不会是一团模糊的浑浊物体;映入风信子眼帘的水珠,更是春天般温润的气息……我若伸手掬起清泉一泓,掌心就定能倒映出天空的湛蓝。
那样的水,若流入心底,灵魂肯定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然而,那样的水不太多见,我只能凭想象去聆听,去寻觅,去渴望……
在无尽的想象中,听那灵动的水,其音纤细如弦,殷殷而来;其形晶莹剔透,灵巧飞动;其超拔世俗的清高,虽有不与群合的孤僻,但千迂百折之后,终会归于蔚蓝色的大海。
听那样的水,谁的灵魂不会鼓翼而飞,去叩响遏云的箫声?
听那样的水,谁的生命还会困于绝境,走不出干涸的季节?
问树
一棵树,就是一颗沉默但充满活力的生命。
问树,就是问枯黄的生命何时复活,还心境以葱郁,无杂色;问树,就是问尘世间的喧嚣何时停歇下来,赐灵魂以安逸,无所求,再赠生命以光合作用,同灿烂。
问树,其意还在于她谦恭的品格从不彰显。山坡也好,路边也罢,抑或悬崖陡峭处,只要一滴雨水,一丝阳光,一抔泥土,她就能存活、壮大,以其伟岸的身躯临风而立,以婆娑的姿势弹拔节奏,最终牵引生命望远的视线。
生命的树,有着自己独特的精神向度:向上,奔一条蓝天的路。即使风雨渐多,从不埋怨跌宕的际遇;即使命运遭遇不测,也能以断枝呈奉世界,以落叶回报泥土。如果谁想毁灭她的肉体,她也不惜被连根拔起。
但无论以什么语言垂询,树永远只以沉默回应喋喋不休者。
因此,与其痴痴地问一棵树,不如远远地眺望一棵树。远远地,哪怕叫不出她的名字;静静地,任凭怎么眺望,她总是驻守在生生不息的故土,且以挺直的干、舒展的枝和葱茏的叶,全方位地坦露着自身的本色,自由呼吸的气息。
与树相比,人的一生要逊色许多,至少有人缺失挺拔而又坚韧的灵魂!
觅石
怀一种平淡的心情,把坚硬的石头找出来。从大山里,从河道上,从泥土的深处,把不起眼的石头找出来。
有人找出了石头,立即就将她砌进了墙壁——虽然垒起了一座座屋宇,却使石头消隐了生命;有人把石头磨成一颗颗念珠,缀起一串串项链置于胸前——生活虽多了些许斑斓,却荒废了太多的时光和无望的念想。
有人把石头扔进了水的波心,于是情感的涟漪转瞬间扩散开来;有人将石头高高举起孤注一掷,却不料砸着了自己的脚跟,于是一条成语的化意便贯穿了古今……
我时常会梦见石头,但我从不弯腰去拾取她。
寻找石头,我只为生命添加坚硬的成份。也许我终将徒劳,但我深信,坚硬的石头无所不在。如果可能,我要永远给石头一个小小的空间,既不移走花园,也不赶跑蜜蜂和蟋蟀。因为有石头的地方,生命之路就不会瞬间坍塌和崩溃。
当然,在石头粉身碎骨之时,应该警惕某些手干着落井下石之事!那样的手,那样的人,其份量是不能与石头本身同日而语的。
人,终将要把自己像石头般竖起来,让她成为一块生命的纪念碑!
拾贝
请你收下这一枚贝壳。
这贝壳,是我在生活的海洋里发觉的,是我从人生的沙滩上捡来的,是我用生命之泉滋养了她独居的岁月。
在我离群索居的日子,她为我欢笑过,跳跃过,而更多的是为我哭泣过。在我把热情融入生活大潮之际,是她给了我大海般的胸怀,岛屿般的坚强。
她有层层浪潮侵蚀过的花纹,有被狂风暴雨锻打的锋利棱角。
她曾沉落海底,又被浪涛弃遗在荒滩。我曾用心爱的白手绢,擦抹掉她身上的血迹和泪痕,又用痴情的温柔,护卫着她生命的家园。
请你收下这一枚贝壳。
她伴随我度过了四十多个春秋。在四十多个春秋里,我的生命之水流入她的纹线里;在四十多圈年轮上,我日夜守候在她的身边。
当有人怜悯她的卑微时,我对她绝不心如冰雪;当有人鄙夷她的渺小时,我对她满怀所有的深情。
请你收下这一枚贝壳。
你可以把我遗忘。但你捧着这枚贝壳时,请不要忘记她曾是大海的伴侣,一颗跳动着的纯洁的海魂!
赏鸟
从天空到天空,一只鸟的内心拥有巨大的空白。
巨大的空白,在我留意她的时刻,一个失声的画面已在悲哀中升起。一只鸟和她的命运,成了旷野上被遮蔽的太阳。
我就在一只鸟的下面,旷野的中心地带。我似乎也饱含着像鸟一样的生命气息:她乌黑的羽翅像我伸展的手臂,飞翔的姿势像我的思绪,还有两只眼睛,恰似我探寻世界的两个秘密……
对一只鸟的怀想,已不可遏止。即使那怀想断断续续,悲悲戚戚,我也没有潸然泪下。因为,一只鸟从来没有地老天荒之感,只有飞翔的愿望。
天空继续蔓延,冷风袭击掌心。掉落的羽毛不是一种衰败,更不是一种摆设。忽视这个浅显的事实,一只鸟就要被吹落在地上,而不是要飞临巨大的天空;不是要飞向巨大的天空,而是要坠落在岁月空白的最深处……
一只鸟的单飞,是悲怆命运的惟一独白,是独白之后的寂静!
她不会惊叫,更不会回程。所有张望她的眼睛,都是一种多余的怜悯。她在苍穹中纵横捭阖,从此不再奢望远山之岚,大海之美。
一只鸟,如果给她一次幸福的再生,她必定也不惧怕一次不幸的再死。
一只鸟,给了我探寻世界的两个秘密:活着,要以生命的形式;生命,要遵从独立的姿势。
面对一只鸟的飞翔,我已准备好用一生的时光去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