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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
常明光
2024-10-29 11:29:05
         河南省洛阳市宜阳县:马少轻
   

       秋天,往往令文人骚客们感时溅泪、生发悲秋之叹。然而,1990年秋,一介书生的我,却平生第一次迟获了“功名”。这年,我四十又三岁。
       国庆节前后,一则消息在社会上流布:我将被破格提拔,调文化局主政。于是引得一片哗然,不乏好事者纷纷猜测其原因。说朝中有人的有之,说伸手乞讨的有之,说走终南捷径的也有之,一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中一谙练官场之道的更是语惊四座: 升官,主要靠跑;但跑只用“足”,那是空跑,只有在“足”右边加个“包”,才是有效的跑,至于“包”内何物,不可为外人道也。我向来佩服小说家杜撰故事的本领,却从未见识过“小学家”造诣如此之深,竟能将一个简单的汉字,拆解阐释得如此精彩独到。
       10月10日,尘埃落定。县委组织部一纸调令,我这个原无秩品的教研室主任,真的坐上直升机,抵降到混乱六年之久的文化局。但我明白,由我承乏接任,对县委而言,有“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况味;对自己而言,有“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的悲壮和几分无奈。积多年之经验,我有了狡兔三窟的小聪明:工资关系仍留教研室,若一旦重蹈前几任局长的覆辙,我便溜之大吉,打道回府。
       大约到任文化局两个月左右,教育电视台举办五周年台庆,因电视台隶属教研室,所以便邀请我这老主任与会。当我上楼时,偶遇了丁本立书记。我惊讶于堂堂县委书记居然参加小小教育电视台台庆,于是,便颇有礼貌地问:“丁书记,你也来参加庆典会?”他随意答声“是”,便凑了凑眼镜,盯着我问“你是?”我诚慌诚恐地答道:“我叫马少轻”。他也惊讶地说:“啊!你就是马少轻。怎么样,文化工作还适应吗?”我支支吾吾答:“我教书还行,突然让我搞行政,又面临着一个烂摊子,恐怕干不好,先试试吧。”他立刻说:“试什么?会推磨就会推碾,我相信你,一定行。”
      时光如梭。一年后丁书记奉调洛阳,而我在文化局“打工”七年后,调回教育局,不是铩羽而归,而是任教委主任。然而,八年过去了,一个困惑总是萦绕于心: 那年秋天,与我素昧平生的丁书记,何以把一个人人皆曰可杀的造反派越阶擢拔?
       1998年秋,已赋闲的丁书记来宜阳,我热情设宴款待。一番觚觥交错、酒酣耳热后,他问道:“少轻,你是个有争议的人,但你知道我为什么破格提拔你?”我笑道:“莫不是那年你也喝多了不成?”他莞尔一笑,便一本正经地说:“常委会研究时,确有人指出你当过造反派头头。但我让组织部考查过,你一没搞打砸抢,二没‘双突’(突击入党与突击提干),是空有其名嘛。”我笑接道:“过去那两次‘双突’,也没人让我‘单突’过,这次你却让我‘双突’了。”他继续侃侃而谈:“文革时,我在孟津供销社工作,见惯这派那派,我认为,只要有德有能,就是正确派,这是我看人用人的标准”。停了一会,他沉吟道:“话虽如此,但对你提拔与不提拔,按序提拔还是破格提拔,我曾犹豫过。最后,有一个人再三推荐和坚持,才使我下了决心”。我问是谁?他一字一顿地说:“张  贵  宗”。这的确出乎我之所料,但还是不无自傲地笑道:“原来是他!他不推荐我推荐谁?”这话,我不过是姑妄言之,顺口一说罢了。
       其实,我与贵宗部长几乎没什么交际。1984年秋,宜阳一夜之间提拔了一大批“四化”干部,我“三化”皆具,唯“革命化”遭诟病成为政治弃子。好在楚材晋用,我奉调到洛阳地区教育局。那时,地委宣传部一故友与贵宗交好,因此我与他有了浅识。但这一点浅识,在我因故返回宜阳后,早已淡出了记忆。所以,在他到宜阳任宣传部长五年间,我与这位“朝中人”并无任何来往。此时听丁书记这么一说,我朦胧想到了那短暂的相识。我虚长贵宗部长一岁,供职文化局七年,作为上司的他,总称我老兄,彼此情感愈笃。然而,他从未提及竭力举荐我一事。这时,我蓦然对他肃然起敬,因为从他的身上,我分明看见古人“祁奚请免叔向”之遗风。
        时光荏苒,不觉到了2019年重阳节,业已赋闲十余年的我,驱车赴洛阳探望丁君。八十岁的他依然健谈,话题自然又回到那年秋天的故事。他说:“一个领导者,喜欢用自己的形象塑造下属。我破格提拔了你,你却不知道我也被上级破格提拔过。先是半路破格‘拾’了个副县长,不到一年,没当过常委的副县长,又让市委三顾茅庐,破格‘顾’了个县委书记。”他略停一会,又说:“县委书记是个良心活。权力大责任也大,如果只知权力大不知责任大,就会乱作为,就会卖官䰞爵,祸害百姓”,说着说着,他脱口而出一句“国骂”后,愤怒地说:“有人说,现在的县委书记、县长,拉出来挨个枪毙,会冤枉一部分人,隔一个枪毙一个,会漏网一部分人”。他显然是用共产党员的镜子观照现实,同时也在观照自己的过往。“回想在宜阳五年,尽管有风吹雨打,但我敢说,问心无愧!我虽不是能官,却是勤官、廉官。”我说:“过谦了,你也是个能官。你知道宜阳人给你起了两个外号,一个叫‘丁三顾’,叧一个叫……”还没等我说完,他便朗声接道:“丁种烟。”说罢哈哈大笑,显得十分得意。
        他自撰《从放羊娃到县委书记》一书送我,其中“六十万人民的父母官”,我仅略读一遍了之,而对“牧羊少年”十分好奇。于是细读玩味,终有顿悟——能当好“羊倌”者,也能当好一县的“父母官”。《汉书. 卜式传》载: 洛阳农民卜式,靠牧羊致富后,不惜以千金纾国难、解民困。按照朝廷“赀选”规定,可得郎官。但他拒绝道:  我不会当官,只会牧羊。于是汉武帝只好让其重操旧业,说“吾有羊在‘上林’中,欲令子牧之”,“岁余,羊肥息(繁殖多),上过其羊所,善之”。卜式说,这没什么,“非独羊也,治民亦如是也。”汉武帝惊讶万分,一个羊倌,竟能触类旁通,发此高论!于是,先让他试做缑氏县令,成绩颇佳,又正式升迁成皋令、齐国相,最后官至御史大夫。
       历史就这样巧合了。
       勤勉专业、不愿做官的人,只要有德有能,不用索官、买官、跑官,自有上级“三顾”送官,破格赐官。这是政治清明时期的吏制常例,也是为后人称道的古今美谈。试看田中的农夫,栉风沐雨,默然劳作,经春种、历夏锄,何患天不垂怜、秋收不丰?
       
       2024年10月10日

      作者简介:  马少轻,曾任宜阳县文化局局长、教委主任,倾心于教书育人、著书立说及古诗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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