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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 | 第三章 拜师风波
萧火杉
2025-06-15 08:45:27
阿毛的耳朵贴在门板上,冰凉的木头硌得他耳廓生疼。灶房里,叔父的嗓门震得油灯焰直晃。

"学唢呐?你做梦!"刘老四的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粗瓷碗跳了起来,"那是下九流的行当!"

阿母缩在灶台边,手指绞着围裙:"他叔,孩子喜欢……"

"喜欢?喜欢能当饭吃?"刘老四抓起旱烟袋,铜锅在灶台上敲得铛铛响,"我哥死得早,把崽子托付给我,我就得管!明年开春就跟张瓦匠学手艺去!"

阿毛咬住嘴唇。门缝里飘出红薯粥的香气,他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这半个月,他每天寅时溜去麦场跟李三爷学换气,天亮了才回来,只能赶上点残羹剩饭。

"再说了,"刘老四的声音压低了些,"那李三是什么好人?年轻时跟人争场子,打断过腿的!前些年还……"

"他叔!"阿母突然打断,"孩子在外头呢。"

门板猛地被拉开,阿毛一个跟头跌进灶房。刘老四铁青的脸出现在上方,胡须上还沾着粥沫。

"小兔崽子,学会听墙根了?"粗糙的大手揪住阿毛的耳朵,"说!这些天死哪去了?"

阿毛踮着脚,耳朵火辣辣地疼:"麦、麦场……"

"跟那老疯子学唢呐是不是?"刘老四另一只手抄起烧火棍,"我让你学!让你学!"

烧火棍带着风声落下,阿母扑过来挡了一下,"啪"的一声闷响打在她肩头。阿毛趁机挣脱,退到墙角,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土墙。

"够了!"

沙哑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李三爷佝偻的身影立在月光下,蓝布衫洗得发白,手里捧着个红布包。

"刘老四,打孩子算什么本事?"老人跨过门槛,布鞋踩在夯土地面上没一点声响。

刘老四的烧火棍僵在半空:"李、李三?谁让你进我家门的?"

李三爷没答话,径直走到方桌前,把红布包轻轻放下。油灯的光晕染在布包上,映出一片暗红,像是凝固的血。

"打开看看。"李三爷对阿母说。

阿母战战兢兢地解开布包,露出一张镶在玻璃框里的奖状。泛黄的纸页上,"1979年全县民间文艺汇演一等奖"几个红字已经褪色,落款盖着县文化局的大红印章。

"这是……"阿母的手指在奖状上方悬着,不敢触碰。

"政府发的。"李三爷挺了挺腰杆,"现在吹唢呐不是下九流了,是民间艺术,非物质文化遗产。"

刘老四的烧火棍慢慢垂下来,鼻子里哼了一声:"破纸片子……"

"你侄儿有天分。"李三爷突然转向刘老四,眼睛在油灯下亮得吓人,"手指长,虎口宽,耳音准。放在旧社会,班主得抢着要。"

阿毛屏住呼吸。灶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

"那也不能……"刘老四的气势弱了几分,"他得学个正经手艺……"

"唢呐不是手艺?"李三爷冷笑,"光绪年间,我师祖给慈禧太后吹过《百鸟朝凤》,赏过黄马褂!"

刘老四张了张嘴,没出声。阿母悄悄把奖状往油灯前推了推,让那几个红字更显眼些。

"这样,"李三爷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哗啦啦倒在桌上,"先交三个月的饭钱。"

五块、十块的钞票散在桌面上,还有几个锃亮的硬币。阿毛瞪大眼睛——他从来没见过李三爷有这么多钱。

刘老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

"要是学不成,"李三爷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钱不退,孩子还你。"

阿母突然拽了拽刘老四的袖子:"他叔……"

刘老四盯着那堆钱看了半晌,突然抓起旱烟袋猛吸两口:"行!但有个条件——不能耽误干活!早上学完,白天得下地!"

李三爷点点头,转身看向缩在墙角的阿毛:"明日卯时,带上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给阿毛。

阿毛接过,小心地打开——是一把新鲜的芦苇杆,截得整整齐齐,切口还泛着青。

"现在,"李三爷整了整衣襟,"说正事。要拜师,得按老规矩来。"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屋里亮了一瞬。阿毛看见李三爷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他从没见过的神情,像是戴上了一张看不见的面具。

"阿毛,跪下。"李三爷的声音变了调,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阿毛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夯土地面上。尘土味钻进鼻孔,他打了个小喷嚏。

"一拜祖师。"

李三爷从红布包底层请出一幅卷轴,缓缓展开。画上是位长须老者的半身像,衣袂飘飘,手持药葫芦。画像已经泛黄,边角处还有虫蛀的痕迹。

"这是华佗祖师。"李三爷把画像挂在灶王爷旁边,"戏班供华佗,一求嗓如洪钟,二求手指灵活,三求伤病速愈。"

阿毛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碰地的瞬间,他仿佛听见遥远的锣鼓声。

"二拜师父。"

李三爷在方桌前坐下,腰杆挺得笔直。阿毛转向他,又磕了三个头。这次他闻到了老人身上那股特殊的味道——旱烟、铜锈和某种说不清的草药味混合在一起。

"敬茶。"

阿母慌忙去倒水,却发现暖壶空了。李三爷摆摆手,从怀里掏出个小葫芦,往粗瓷碗里倒了点褐色的液体。

"这是金银花泡的,清嗓子。"李三爷把碗递给阿毛,"喝一半,敬一半。"

阿毛双手捧碗,小心地抿了一口。苦涩中带着微甜,像吞下一口阳光晒过的草药。他举起碗,递给李三爷:"师、师父喝茶。"

声音细如蚊呐,却让李三爷的眼角皱纹舒展开来。老人接过碗,一饮而尽。

"从今往后,你就是'同乐班'第七代弟子。"李三爷从腰间解下个布包,"这个给你。"

阿毛接过,沉甸甸的。解开布包,是一截枣木杆子,磨得油光水滑,一头缠着红绳,却没有铜碗和哨片。

"这是……"

"你师祖传下来的唢呐杆。"李三爷说,"先练气,三年后再配铜碗。"

刘老四突然插嘴:"三年?那这钱……"

"管吃管住。"李三爷看都没看他,"明儿起,阿毛住我那儿。"

阿母"啊"了一声:"这……"

"早上练功,白天跟你下地,晚上回来学曲牌。"李三爷对刘老四说,"不耽误干活。"

阿毛紧紧抱住那截枣木杆,手心沁出汗来。木头温润的触感让他想起小时候摸过的老枣树。

事情就这么定了。临出门前,李三爷突然转身,从袖子里摸出个东西塞给阿母:"给孩子。"

那是个小小的红布包,用红线缠着。阿母解开一看,是颗锈迹斑斑的铜铃铛,只有指甲盖大小。

"系在腰上,辟邪的。"李三爷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当年……我师父也给了我一个。"

月光下,老人佝偻的背影渐渐远去。阿毛站在院门口,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枣木杆,突然发现一端刻着两个小字——"同乐"。

这一夜,阿毛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把铃铛系在裤带上,轻轻一翻身就叮当作响。透过窗户,能看见麦场方向有颗很亮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谁在吹唢呐时眨动的眼睛。

天还没亮,阿毛就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把几件破衣服包在包袱皮里。灶房桌上,阿母留了块玉米饼,底下压着五毛钱。他掰了半块饼揣在怀里,剩下的放回锅里。

推开柴门时,阿毛吓了一跳——李三爷就蹲在院门外的大槐树下,旱烟袋一明一灭。

"师、师父?"

"嗯。"李三爷磕了磕烟锅,"走吧。"

一老一少沉默地走在田埂上。露水打湿了裤脚,凉丝丝的。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接着是电子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是有人在试音。

"师父,那是……"

"歌舞厅。"李三爷头也不回,"马老板从郑州买的新家伙,一晚上能挣三十块。"

阿毛算了算,那得是李三爷给刘老四的钱的十倍还多。

"想学那个?"李三爷突然问。

阿毛连忙摇头,枣木杆在包袱里戳到了他的腰。

"记住,"李三爷停下脚步,指着东方渐亮的天色,"电子琴千篇一律,唢呐千人千调。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

阿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时,他注意到李三爷的左手一直按在腰间,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别扭。

"师父,您的腿……"

"老伤了。"李三爷摆摆手,"五八年……算了,不提这个。"

转过麦场,李三爷的土屋出现在眼前。让阿毛惊讶的是,屋檐下挂着两盏红灯笼,虽然有些褪色,但在晨光中依然醒目。

"昨儿翻出来的。"李三爷难得地解释了一句,"拜师是大事。"

推开门,阿毛瞪大了眼睛——方桌上摆着四碟小菜:腌萝卜、酱豆、咸鸭蛋,还有一小碟油炸花生米。正中央是那个铜碗,盛满了小米粥。

"吃吧。"李三爷指了指条凳,"吃完教你认工尺谱。"

阿毛小心翼翼地坐下,捧起铜碗。碗底的"戏比天大"四个字被米粥盖住了,但他知道它们就在那里。

喝下第一口粥时,一粒米卡在了阿毛的牙缝里。他偷偷用舌头去顶,突然尝到了一丝咸味——不知是粥里放了盐,还是自己的眼泪。

窗外,电子琴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早起鸟儿的啼叫,清脆明亮,像是最天然的唢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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