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邹鲁祭孔子而叹之

            李隆基

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

地犹鄹氏邑，宅即鲁王宫。

叹风嗟身否，伤麟怨道穷。

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

       作者：李隆基（685—762），唐朝皇帝，712年至756年在

位，庙号玄宗。善骑射，通音律、历象、书法。在位前期，

任用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为相，整顿弊政，兴修水

利，倡导节俭，社会安定，经济发展，国势强盛，号为“开元

之治”；可是后来，任用李林甫、杨国忠等执政，致使官吏

贪渎，政治腐败，最终引发了“安史之乱”。

       注释

①鲁：今山东曲阜，为春秋时鲁国都城。

③栖栖：忙碌不安的样子，形容孔子四方奔走，居无定所。

①鄹氏邑：鄹人的城邑。（zou）：春秋时鲁地，在今山东曲阜

县东南。孔子父叔梁纥为邑大夫，孔子出生于此，后迁曲阜。

否（pi）：不通畅，不幸。身否：生不逢时之意

两楹奠：指人死后灵枢停放于两楹之间

            这首诗好在哪儿呢？

       首联：“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孔夫子为何一生都要四处奔

走，不得安宁？这一联，起得真是出人意料。一般人不都贪图安逸

吗？怎么孔夫子会甘愿一辈子都奔波劳碌呢？其实不止唐玄宗一个人

有此疑问，不过从这一联中可以看到，一方面，他要祭祀孔子，自然

要思考孔子的一生，所以才发出这千古一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奔

走不已？另一方面，他也暗示了孔夫子当年的回答：我不为了什么，

我只是改不了自己这好为人师的毛病啊。

       颔联：“地犹鄹氏邑，宅即鲁王宫。”这是呼应题目中的“经邹

鲁”，也是从神游转为现实了。“地犹鄹氏邑”是说，当年孔子的父亲

叔梁纥做过邑大夫，千载之后，这个地方还是鄹县的城邑，孔子的

家乡风光宛然。“宅即鲁王宫”，家乡风光宛然也罢，旧宅面貌依旧也

罢，不都是因为孔子的威灵、孔子的庇佑吗？

       颈联从孔子的生平转到孔子的功业，“叹凤嗟身否，伤麟怨道穷”。

所谓“叹凤”，用的是《论语·子罕》的记载，孔子当年叹息说：“凤

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中国古人认为，凤凰是祥瑞，是圣

王出世的象征，但孔子生在乱世，看不到凤凰出世，所以感叹自己生

不逢时。引申开来，如果人们根本就不知道仁义也就罢了、可是，明明孔子一直在推行仁义，却处处碰壁，诸候只知道穷兵黩武，离仁义越来越远，这样看来，自己和那只不该出现却偏偏出现，不该被打死

却偏偏被打死的麒麟有什么区别呢！这才是孔子真正感慨的“吾道穷矣”！

前一句“叹凤嗟身否”，是说孔子叹息自己生不逢时，而后一句

“伤麟怨道穷”则是孔子伤感自己的努力没有结果。既不能生在好时

代，又不能建立一个好时代，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叹的呢？

       诗题不是《经邹鲁祭孔子而叹之》吗？这一联一连用了四个感

叹词，叹、嗟、伤、怨，写得好不好？从诗的角度讲不好，清朝大

学者纪晓岚说：“五六句叹嗟伤怨，用字重复，虽初体常有之，然不

可为训。”但是，我们不是一直举《红楼梦》里香菱学诗的例子吗？

林黛玉对香菱说过一个最重要的原则：“词句究竞还是末事，第一立

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

害意。”叹、嗟、伤、怨，从诗的角度讲也许涉嫌重复，但是，它却

把唐玄宗对孔子的无限感叹表露无遗：孔子的一生，真是要什么没什

么，求什么得不到什么呀！这岂不是又一个否定？

       首联说“夫子何为

者，栖栖一代中”，这是对他生活的否定。颈联说“叹凤嗟身否，伤

麟愁道穷”，这是对他功业的否定。可是，首联的否定被颌联“地犹

鄹氏邑，宅即鲁王宫”挽回了，那颈联的否定是不是也要挽回呢？

       尾联：“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所谓“两楹奠”，又是一个

阶之上；周人死后，殡于西阶之上。一般人死后，殡于两楹之间，也就

是屋子正厅的两个柱子之间。我是股人的后裔呀，昨天梦到自己坐在

两槛之间接受人们给我的饭食，岂不是意味着我要死去了？

那么，唐玄宗用这个典故意在何处呢？这既是点题，也是对全诗的总结，诗怎不是《经邹鲁祭孔子而叹之》吗？既然祭祀，就要膜拜，在膜拜的时侯，看到两楹之间孔子的画像，唐玄宗不由得发出感概：虽然你终生坎坷，但是，如今你的画像被供奉在堂前两楹间，接

受后人永久的顶礼祭奠，正如同你生前梦境中所见的一样，想必你也

该稍感慰藉了吧。

这仍然是一个否定之后的肯定。你当年未能实现的理想，如今终

于实现了，你也因此而受到人们永远的景仰。遗爱人间，香火不绝，

这不是对孔夫子最大的肯定吗？这是一层意思。还有一层意思：当

年，你周游列国，处处碰壁；如今，我作为皇帝，却来祭祀你，我继

承了你仁义的理想，也打造了你希望看到的太平局面。这不也是唐玄

宗对自己、对开元盛世的微妙赞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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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邹鲁祭孔子而叹之》为什么可以人选（唐诗三百首）呢？

首诗能够入选，绝不是因为蘅塘退士要巴结唐玄宗，而是因为此诗写得确

实好。

第一，它典雅，几乎句句用典。不是任何一首诗都必须用典，但是，这

是一首皇帝写给至圣先师的诗，在这种场合下，用典凸显文治，符合皇帝身

份，也符合孔子身份。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它的价值观好。什么价值观呢？理想主义，而不

是功利主义。唐玄宗祭祀孔子，有没有讲孔子的功业？没讲。他既没讲孔子

删定六经的文化功劳、孔子游说诸侯的政治功劳，也没讲孔子有教无类的教

育功劳。相反，他一直强调，孔子的理想都没有实现。但是，尽管如此，孔

子还是要“栖栖一代中”，还是要奔走呼号，这种虽九死而不悔的精神，才是

最伟大的精神，也是孔子的理想终究能实现的最重要的原因。从这个角度讲，

唐玄宗的立意真的是高，高出了他同时代的大多数人，其实也高出了我们今

天的大多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