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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亚萍专栏 | 怀念婆婆
教育的诗和远方
2024-11-16 13:39:43

2008年11月4日凌晨5点,婆婆去世,至今已十六年。诸多事件,时常想起,恍若昨天,特写文祭奠。——题记

婆婆是家里的独生女,没有一个兄弟姐妹,也可能是因为没有帮手,婆婆特别能干。

认识我家先生时,他已27岁。这个年龄未婚在城市非常正常,可在农村已属大龄,那时他的兄弟和妹妹都已结婚生子。恋爱半年后,先生就总是把他母亲想让他早点完婚的想法当成求婚的理由常常提起。那时,我还不满23岁,原本打算干出点成绩,起码工作个三五年后再结婚的,但最终,驾不住他这种曲线救国的软磨硬泡,又实在不忍心让老人忧虑,就同意了。

我是婚后才见到婆婆的。趁着学校放寒假,简单地举行了仪式,请了请学校的老师们,然后就坐上火车,回先生的家乡信阳农村过年。坐上火车,我无限憧憬地问:“你说,你妈会给我多少见面礼?”先生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觉得呢?”我说:“可能是一千吧。”我觉得结婚时我妈给了两千块钱,农村虽说条件差,但结婚是人生大事,至少也得上千吧。先生笑了笑没说话。一路颠簸,天近傍晚,终于到了婆家。

一位高高瘦瘦的老太太站在门口,满脸微笑,不像在迎接儿媳,倒是像在欢迎远方的客人。先生忙给我介绍:“这是我妈。”我顺从的叫了一声妈,婆婆就笑着轻轻地拉住我的手进了屋。婆婆的穿着很普通,皮肤却有着农村人少有的白皙。她说话声音很轻,让人听着很舒服。婆婆招呼弟妹给我冲米花糖水(把爆的大米花放在一个大瓷碗里,用开水冲后,再用勺子撒些白糖,搅拌几下),还亲自给我端过来,笑着说:“尝尝看,你们城里不一定会喝这样的水!”刚喝一口,就感觉暖暖地、甜甜地,接着再喝,竟然三下两下给吃光了。婆婆问:“好吃不?”我点了点头。她就让弟妹又给我冲了一碗。

知道了我的爱喝米花糖水后,每次回老家,婆婆都不忘给我冲,有时里面还躺着荷包蛋。再后来,生活慢慢好了,老家人也不吃那东西了。但至今回想起来,心里总感觉甜甜地,渐渐地明白那种味道其实是那个年代、家里最好的味道!

吃过晚饭,一家人围着炭火盆,兴奋地聊天。我的性格虽然平时还算开朗,但毕竟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也带有一丝羞怯。婆婆说话还是轻轻地,慢条斯理地,就如这冬天晚上的火盆,总让人感觉暖暖的,暖得能融化我的陌生和不适,融化所有的寒冷与冰冻。她不说话时,就看着我,一直在笑,眼睛亮亮的,就像存着两汪柔和的春风。

终于,我熬不住了,要休息。婆婆忙着招呼人,给我们的床下放炭火盆,床上添厚被子。等一切安顿好,屋里剩我们仨时,婆婆从兜里掏出个印有红喜字的小手绢包成的小包,往我的手里塞。我推辞着:“不要,不要。”眼睛看着先生,他说:“妈给你,你就接着吧。”等婆婆走了之后,我打开红包,一数,神了,正好一千。只听先生说:“啊,这么多?农村挣钱不容易,他们一年养一头猪,卖了也不一定有这么多钱,肯定不知攒了多久,这钱咱不能要完,得退回点儿。”听完,我毫不犹豫地拿出了200元钱,第二天又退给了婆婆。多年后,每当我参加完单位老师美轮美奂的婚礼回家后,就对着先生调侃道:“你们老陈家800块钱娶个媳妇”。说这话时,主要是想让先生对自己更珍惜些,没有一丝埋怨婆婆的意思,因为婆婆对我真是太好了。800元不多,但也的确不少,对于婆婆来说,已经是倾其所有了呀!

第二天起床后,刚洗漱完毕,婆婆就塞给我一个热呼呼的咸鸭蛋。剥开蛋皮,一口咬下去,蛋白咸淡刚刚好,蛋黄红得流油,来不及细细品味,一个鸭蛋就已经下肚!婆婆见我爱吃,就端过来一盘,我一口气又吃了三个。后来每年回去,婆婆都会端给我一盘这美味的鸭蛋。先生说,这些鸭蛋都是婆婆自己养的鸭子下的。每年回去之前,婆婆都要算好日子,提前把她舍不得吃攒了很多天的鸭蛋腌上,等我们春节回去,正是腌得最好的时候。这么多年,我吃过好多地方的咸鸭蛋,但只有信阳老家婆婆做的咸鸭蛋最好吃。

其实,婆婆的身体并不好,常年的辛劳和节俭让她过早地衰老了。她一直贫血,经常头晕。记得九十年代最流行的补品是“太阳神”口服液,我就买来给婆婆寄去,给她补身子。每次收到太阳神,她就会从村东说到村西:“我媳妇儿好,给我买补品,给我买衣服。我有福气!”后来,我怀孕了,找人做了B超,熟人委婉地说看不清楚,我们就知道肯定是个女孩。我心里不禁忐忑起来。先生家里是农村的,按照惯例,公公婆婆肯定喜欢男孩,如果我生下女孩,婆婆肯定会对我有意见。那年回家,我让先生聊天时一定把这事说出来,让他们先有个思想准备。谁知,先生说到我们将来可能会有个女孩时,婆婆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一脸微笑,颇为满足地说:“我屋里就缺个妞。”(先生的哥哥弟弟妹妹生的全是男孩儿)我的顾虑和担忧打消了,我变得没有压力了。至今仍真的很感谢婆婆的豁达。

孩子五个月了,眼看产假就要结束,却没人帮着带。我母亲当时还没有退休,家里亲戚又没有适合当保姆的女孩,无奈之下我就提出能不能让婆婆过来。她知道后说自己晕车晕得厉害,怕到我这儿帮不上忙。但我那时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有坚持让她过来。她生平第一次从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上走了出来,但受了大罪。坐嘟嘟车,晕!坐汽车,晕!坐火车,晕!到我家躺了几天,也还是没有恢复过来,中间我还用自行车驮着她去输水。折腾了一段时间仍不见好,婆婆就愧疚地对我说:“我来你这儿,帮不了你的忙,还给你添麻烦,我还是回去吧。”回去后,她把正在南方打工的孩子姑姑叫回来,帮着我把孩子带到可以送进幼儿园的年龄。

女儿星星三岁了,我们带她第一次回老家过年,爷爷见面时给了她二百块钱。过了年,我们要回去,婆婆依依不舍地把我们送到路边,告别时,又拿出一个红手绢包的小包,塞给星星。我说星星爷爷给过了,怎么还给,不要不要,拉扯中,婆婆居然有些生气了,她的语速明显比平时快些,语气更不容置疑:“我孙女第一次回老家看我,我给孙女个压岁钱,还能不要啊?拿着!”

转眼到了二十一世纪,我也赶时髦将头发染成栗子黄。那年回老家,婆婆见到我,摸着我的头发,自言自语:“黄头毛,黄头毛。”(信阳人把头发说成头毛)好像很不理解。跟先生提起这事,他笑了,说前几天,老家村上有个男孩,从南方打工回来,染了个大黄的头发,被几个中年人捉住,把头发给剃光了。婆婆可能也有看法,但对我还是挺宽容的,因为婆婆只是盯着我的头发看,什么也没说。不过,后来,自认为教师这个职业不太适合黄头发,就主动将颜色染回了黑。

孩子慢慢长大了,婆婆的身体每况愈下。久弱不医,她得了糖尿病。乡村医生输水也不管用了,我们就劝她住院治疗,她不同意。先生就打电话做她的工作,派他原来工作过的部队医院的医生强行把她拉到了医院。在医院的精心治疗下,婆婆的病有了好转。我们回去过年,到医院看她,她坚决要求出院和我们一起回家,先生还想让婆婆在医院接受正规治疗,可我认为还是应该顺着老人的意愿,谁想大过年的还在医院住着?回!决定后,我和先生满大街找给糖尿病人打胰岛素的针。买到后,我认真地跟着销售人员学习如何使用。在老家的那些天,我一边给婆婆打针,一边教家里的人,以便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也可以给婆婆打。我每次给婆婆打针,问她疼不?她都笑着说一点儿不疼。多坚强的老人呀,一辈子为儿为女,孩子们有一点孝意,她都能让满院开出满意的花!

平时工作太忙,我们不能在跟前孝敬老人,只能一年回一次老家,跟他们说说话。所以,每年回去,我们都要给老人一些钱,来表达我们不能伺候他们的歉意。当然,每次都是给婆婆,偶尔一次给了公公,他就说:“给你妈,让她拿着。”婆婆年轻时,身体不好,公公什么事都让着她,都听她的,形成了婆婆管家的状况,公公想用钱,再找婆婆要。有天,先生下班回家说:“今天给家里打电话了,咱爸说想吃猪头肉,可咱妈不给钱,说要等星星回来过年时再买,大家一起吃。”我听了以后,很感动,也很心酸,婆婆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我们,而她自己却节俭一辈子。先生说他小时候,母亲经常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此处的算计不是算计他人,而是统筹谋划怎么花钱过日子。在婆婆的言传身教下,先生至今也很节俭。但我觉得,老人都那么大年纪了,想吃什么,买什么呗!不用考虑钱的事!那年回家过年,我们给过婆婆钱后,又偷偷地给公公了一些,让他想吃什么,直接让家里的大哥去买。不管怎么说,公公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

2008年10月份的最后一天,先生回家说:“妈快不行了,这两天,不睁眼,也不说话,按照老家的规矩,已经把她搬到堂屋了”。我听后很着急,正好女儿刚月考完,周末有两天休息时间,我说:“那咱们抓紧时间回去见老人最后一面吧!”周六回到老家,一进堂屋,只见婆婆在地上躺着,身下铺着草,盖了一床被子,脸色苍白,眼睛紧闭。我蹲下身,拉着婆婆的手说:“妈,我们回来了,星星来看你了。”可是,婆婆没有反应,这时,身旁的先生已哭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母亲,眼泪止不住地扑簌簌往下掉。过了一会儿,一颗浑浊的老泪从婆婆的眼角流出,淌了下来。

周日,婆婆的情况依然没有起色,星星念九年级,周一还要上课,我们就回郑州了。周二凌晨,我正在分校值夜班,突然枕边小灵通的震动把我惊醒,一看,是老家的电话,心里已有了不祥的预感,只听先生说:“妈走了。”背后一片哭声和嘈杂声。后来,听先生说,婆婆一直撑到家里在外打工的最后一人回来后才咽的气。我急忙请假回老家帮忙料理后事。说到办后事,先生原来一直秉持这么个观点:老人在世时,要好好孝敬,能尽多大力就尽多大力,陪他们说说话,给他们买爱吃的东西……老人去世了,就不要搞排场了,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因此,他总是经常给家里打电话,给父母买好吃的,买衣服穿(婆婆好多回都说不让买,说穿不着),带药回去……特别是近几年,心里总是一直牵挂着老人的健康,惟恐“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婆婆去世之前先生曾问公公:“我妈有什么交代没有?”公公说:“你妈想搞堂祭。” 我因为没在农村生活过,不懂得堂祭的含义,先生多年在外,也了解不多,一打听才知道堂祭,是信阳农村最隆重、最热闹的一种丧事仪式,一共有三天时间,要请多人乐队吹奏、专人哭灵、家人排队游庙等,还有很多我记不住名字的仪式。堂祭期间,炮要不停地放,儿女要听从祭祀办事主持的话,让你跪,就得跪,让你起,就得起,总之,很热闹,也很折腾人。但老话儿说,后人累点,老人在天堂就好过些。这次,在婆婆的遗愿前,先生没有再坚持自己以前的观点,而是同意按母亲的遗言办!

我也在随后堂祭的日子里渐渐懂得了婆婆的心思:一生节俭的婆婆,要在身后办一次大的仪式,还要热热闹闹的,是因为婆婆一生要强,她想通过仪式,让外人看看,自己的儿女很出息,有实力去做这些;另外,自己孤身一人,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办得热闹些,去天堂的路上就不会很孤单;最后一个原因,可能是想让自己死后也能在轰鸣的鞭炮声、乐队的吹响声、长长的送行队伍中,来展示自己活时的尊严!

婆婆走了,她年轻时用自己的奶水喂过的别家的孩子来给她送行了;她曾为那个没有妈的做过许多双鞋的人来给她送行了;她曾给人家分发过衣服的人来给她送行了……

婆婆走了,但她还活着。我们身上穿的孝服,是她亲手做的,她是一个不愿给后人添麻烦的人。

婆婆走了,但她还活着。周五早上把她入土安葬,竟一点不耽误我晚上坐火车去上海学习。 婆婆活着一直在为他人着想,去世后也不愿过多地麻烦亲人,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妥帖,那么合适!

冥冥中,婆婆还一直在行善,她走了,却留给了亲人无尽的思念。思念她的温柔慈祥,思念她的善解人意,思念她的与人为善,思念她的纯朴坚强,思念她的倾其所有!婆婆,一路走好!愿您在天堂生活得开心!不再孤单!




作者简介: 段亚萍,郑州市第十八中学党委书记,中小学正高级教师,全国巾帼建功标兵,河南省特级教师,河南省中小学名校长,河南省首批新时代中原名校长培养对象,河南省首届基础教育指导委员会“美育教学指导专委会副主任委员”,“郑州市政府特殊津贴”获得者,郑州市作协会员,郑州市教育科学专家库成员。29篇英语专业和学校管理方面论文公开发表,33项省市级重点课题结项及成果获奖。近年来,到各地做学校办学、教育管理及干部培训讲座多场。


投稿信箱:qndb668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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