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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坚 / 于坚、王久辛、李浔诗歌荐读 |《当代·诗歌》2024年第4期
当代杂志
2024-09-24 10: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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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诗歌》

2024年4期

中  坚

于坚

韩东到了卡瓦格博

以前韩东来到云南

海拔一高就头晕

然后丢盔卸甲 撤退

这次他精心准备

决心为一家书店献身

(先锋书店 开在小中甸

海拔3200米)

孟子说 必有事

先去丽江住两天 (海拔2800)

喝水 睡觉 口服“红景天”

等待着身体落地

然后一跃而起

渡过了金沙江

绕过玉龙雪山

于6月23日抵达书店

与钱小华同志会师

头不晕了 稍事休整

喝了酥油茶 吃了青稞饼子和

牦牛的肉 一身轻 头脑清楚

不能在这 关头无功而返

又去了巴拉格宗 看见夏天的雪

继续 跟着磕头的藏族人

到了卡瓦格博 海拔4200

脚踏实地 然后他停止了

看着群峰之上的高处

脸上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神情

跟着白云在高原上漫游

上了高山又走下来 又登上另一座

在草原上走 经过一块块牛粪

惊飞了衔着树枝的乌鸦

在一个流着泉水的山洞里

朝拜了莲花生大师的踪迹

白云留在洞口

一条河在峡谷中响

一个太阳照亮群峰

经过了石头 马 草地 狼毒花

森林 村庄 和鹰(一只)

孤独的桉树 忧思的侧柏

松树芳香 溪水总是欢乐

经过了潮湿的 炎热的 柔软的 坚硬的

凉爽的 干燥的 光芒中的 阴森的

影子一直在陪 身体更加敏感 自在

阵雨跑过群山 秋天将带来朴素

经过劳动者(正在耕种)

经过收获的人(开着拖拉机)

经过铁匠铺 (“途中

发现一块破烂的马蹄铁

就让他捡起来 懒得弯腰

假装没听见 没说什么

自己弯下捡起来

用它在铁匠那里换了三文钱

用这些钱买了十几颗樱桃”)

经过磨坊 银铺 铜铺 宝石铺

在卓玛家讨水喝

坐下来说话 饮了酥油茶

吃了蜂蜜饼子

(哦 但丁 您真不幸)

十九世纪的房间

(神圣之暗 适于调情 做爱 无语)

物几乎看不见 有火塘

有煮茶的锅 有炖肉的锅

有烧洗脸水的锅 (都是旧物

漆黑的 结实的 “美丽的”)

黄金般的酥油 脏掉的布

在窗前拂动 床上堆着旧棉被

牛 在楼下嚼草 (“幸福的”)

有木碗 有镰刀 有缰绳

有陶器和一块块毯子

(神说 感谢它 在我们进屋时温暖了脚)

女人热爱这里 男人热爱这里

(临死都怀着春天之心)

老人喜欢这里 小孩喜欢这里

好在(海拔 3200 天地神人

四位一体 无人背井离乡)

我们像狼 豹子 狮子 绵羊

或者秘密的僧侣那样

跟着白云 各有私念

(被超度或拾得一块)

白云有时停下来 等着风

再写秋天

来了 国王 浩荡车辇 簇拥着美丽的

衰败之旗 夏日纷纷倒塌 哦 你们膜拜过

它的修辞 那么热烈 那么抒情 那么便宜

那么不可一世 秋天的猛虎衔着黄金走出树叶

带来肃穆和感伤 调侃者多么鄙陋 自卑

轻佻 浅薄 时代过去了 请自行了断

前锋涌下山坡 那是尖叫的白桦树 那是

迟钝的桉树 那是抱头鼠窜的喜树 靠不住了

貌似永恒的橡树 银杏树落下满地羽毛 亲家

彼此疏远 搭建起悲剧的漫长舞台 甲胄摧折

枯枝断戟 强弩之末 屈原的束发在流放中散去

白云下沉 计数开始 “飘风屯其相离兮 帅

云霓而来御 纷总总其离合兮 斑陆离其上下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 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围墙后面传来老牛的咀嚼之声 一只鸟刚刚飞了

啪嗒 河流西去 从容就义 石头原地不动 生活

不在别处 浪子们在后悔莫及中跟着贺知章

踏上归乡之途 马蹄纷纷掉在自己的粪便里

被老人听成菩萨落地 跟着外祖母收拾好餐桌

晚年坐下来清点扑克牌 末班车在黄昏开走

大地的理性时刻 测度之光短暂 劳动与时日

经验之谈 一切都在解体 细节美甚 或

惨不忍睹 石榴的守口如瓶徒具其形

满嘴红宝石腐烂在黑暗里 桉树徒劳无功

天天向上 没有一粒坚果成为星星 照惯例

疾风将决定谁将为过剩发愁 谁将因恰如其分

而去被窝下安心睡 崇拜辉煌的黯然下野

巧言令色的没有果实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来不及了 哲学家的拖把随影而至 改变事物

的传统意谓 为时间采集新意思 天道酬勤

的政策依然奉行 出勤者将获赠仓库 这不是

一场庸俗的胜与负 真理的阵容没有奇迹

也不是谁可以独霸的成就 死亡得天独厚

点到谁 谁就必须出列 就像一场盛装婚礼

因后悔而撕碎了自己的嫁衣 重遁荒野 一身

轻盈 碎片滚动得那么快 卷成轮子 长着翅膀

飞向无名 去灿烂地解散 严厉地失败 尽情地

衰落 疯狂地荒芜 快乐地腐烂 寂灭 成为灰

这不是揩把眼泪就能弥合的时候 落日熔金

天色转紫 白云静悄悄 看哪 天边外

冬天的灰色玩偶 正在北方的镜面中化妆

悼建祖

这个高个子 这个失去了笑容的人

地久天长 月白风清 在一起喝了那么多

苞谷酒 从未见过你开颜 一个不笑的人

必有不笑的原因 疾恶如仇 《水浒》的传人

打得一手好拳 名震江湖 总是挑战那些你永远

打不过的大象 四十岁开上了奔驰轿车

驾驶它 样子就像在使唤奴隶 你不爱它

这个丈夫 这个轻率的父亲 这个如火如荼的情人

有个蝙蝠汹涌的黄昏在翠湖公园遇到你 激动

不安如大海的男子 正搂着她 哦 你的爱情

是这样邪恶 这样沉迷 这样光明 磊落 这样

如临大敌 这个赌徒 这个随时会因为张嘴——

而被带走的人 一辈子站在深渊边上 世界的

秘密读者 病毒 眼中钉 总是一针见血 口罩

不喜欢你 这个昆明城的散步者 这只年长的乌鸦

我的兄长 长春街的居民 其貌不扬的敌人

你得罪了谁 一生 在黑暗里做了些什么呀

遭遇这种判决 忽然得了癌症 一棵树在冬天

戛然关闭 没有下雪 没有停电 那些天生

厌恶红灯的人昂然走过十字路口 愣了一会儿

没想到你是这般无情 这样翻脸不认真自私

开慢点会死吗? 只有一条微信 “我爹已

火化” 还以为最终会出版那本杰作 出版社

很孤独 它又放漏了一个煽情故事 哦 建组

你长得像个苦笑僧 给你个谥号 “一条汉子”

认识你是在1979年 世界刚刚开始 一见如故的

地下党 那个夏天 我们一道穿过故乡小巷

从军用挎包里取出一篇小说 你有点害羞

记得第一行是 “红土 红土……” 你穿的是

什么鞋 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我们从未合影留念

作者简介:于坚,著名诗人,生于云南昆明,曾获“鲁迅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等,著有诗集、文集五十余种,作品被翻译成英语、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等多种语言。

王久辛

风骨考

老骨头的骨骨朵。与胫骨

如一头大蒜连着镀银的铜笛

经过心。吹出缤纷的色彩

圆周率。计算好射电望远镜

闪摄的距离。影的瞬息

内骨。如瀑泻的光

老骨头凝聚热血豪情

与默默忍耐。再次经过

心的喷涌。爆炸出

不容置疑的理想之歌

直逼现实。思想的锋刃

悬浮着内射。在看不见的

你我的视力之外。闪射

在亿万人心。闪射

一把老骨头的暗物质

比一颗颗原子弹氢弹的核辐射

更深入人心。仿佛

它一直在变。在你在我

看不见的地方变。变白

变绿。变红

最后变黑。黑啊

一把老骨头。枯荷般

悬浮在墨色的夜里。支棱着

声声凄厉的思想。和蔚蓝的

深情。凝固的架子

巍然自守。倒竖的钢骨

凛然捍卫。所有人类视力

与想象之外。沉如渊薮

轻如山海。硬似无往而不胜的

前方。比穿心的往事更硬

比不灭的记忆更长

硬啊。硬。那一丝丝儿的

想象。竟被茫茫人心

想象成所有人的骄傲

想象成一个又一个人的魂

一颗又一颗心的魄

想象成魂魄。一把老骨头

成为血肉的另一种写法

使人的幻象。成为精神的

象征。这一把老骨头啊

不肯被人模仿。始终

被稀有的人们。追着成为风

那风。一直在刮啊

那骨。一直在飘

风骨啊……

眨眼考

亿万根灵魂之丝须像梦的颗粒一样

漂浮光斜着切过来如一个梦揣进了兜里

丝须膨胀颗粒漫延似一个时空的绝响

震聋了七十亿双耳朵并使之即刻失聪

不是暂停不是停不是断也不是不断

是老虎吞咽了猫猫在老鼠的尖叫中

饱餐了一个瞬间里的天空之上所有的

星星和月亮瞬间永恒瞬间美丽你永远

不能再有的瞬间犹如鼠在猫腹猫在虎腹的

思念在我的想象中存活对人类社会来说

我并不在乎荒诞还是不荒诞我只好奇

瞬间对庞大的世界对它的包容和为什么

并不干预它的存在瞬间是世界的还是时空的

没有进行时只在进行时完成了一次眨眼

胫骨号考

标签上写着:材质。骨

胫骨号。就是喇叭

用活人的骨头做的喇叭

特别注明。取身活体少女

大腿骨制作。注意:是制作

应该是做什么东西的做吧

我问。把活体少女的大腿骨

取下来。是取下来的取吗

是。还是不是?不是也是

是也不是。我肯定:不是

取下来的。没有那么轻松

取?从哪取?从箱子里

还是从挂着的墙上取下来

不是。肯定不是取出来

也不是取下来的。取

没有这么轻松。我肯定

与取无关。血肉筋骨连体

取?拿什么取?没有刀

取得出来吗?用刀取

还是取吗?我肯定

是割下来的。先把肉剔干净

有血吗?割的时候。有血吗

剔的时候。有血吗?筋骨筋骨

那筋呢?筋是怎么断的呢

断筋的刀是如何切下去的呢

这一切。都没发生在我身上

面对这一截胫骨。我不是

好奇。我不敢想象。甚至

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我想到了一个撕心裂肺的词

问题这不是撕心裂肺。而是

而是割。是剔。是切

是把正常少女的大腿“取”下来

什么是伪艺术?把割。剔。切

说成取。就是。我的女儿

你的他的。我们共同的女儿

人类的女儿。这不是一个疼痛的

问题。甚至不是意外致人终生

残疾的问题。这是一个什么问题呢

疼痛。疼痛。疼痛。我的心说

这也不是一般的疼痛的问题

我们共同的女儿。你哭了喊了吗

你的哭声如果不能把大海掀翻

最少可以把人心撼动吧

据我考证:这不是20世纪的故事

是21世纪的追问。问你问他。问大家

无题

既然你们都挤到了前头

那我就站到后头。后面地方宽大

清静。而且可以看到

前边的小动作。可以从拥挤的

措动中。看到久违的卑鄙。下作

馋涎欲滴。疯狗的德性

人的堕落。畜生的道德律

前头。前头。前头有一面镜子

令我自爱矜持。让我畏惧丑陋

使我一想起失去自尊。就吓得

面如土色。胆战心惊。所以

我拒绝蜂拥而上。我就站在这里

站在我自己的位置。无论过去

还是现在。包括将来

作者简介:王久辛,军旅诗人,生于陕西西安,“鲁迅文学奖”“方志敏文学奖”得主,著有诗集《狂雪》《致大海》《对天地之心的耳语》等,另有小说、其他文集多部。

李浔

小细节

一只蜘蛛在水面上行走

这条大河

立即有了纤细的腔调

此刻,千头万绪的源头

慢了下来

壮丽的赞美也无处着力。

现在,上游或下游

此岸与彼岸

有人在河边发誓

这一切,都不重要。

许多年后,你会看见

被蜘蛛蹚过的河

无论多么细小

它至少粗过书写历史的笔。

不切实际的想法

纸上,山越来越稀

甚至看不到过往或未来

时间成了最大的留白。

在纸的面前

我也看不到自己。

此刻,唯一生动的

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想隐居在

还有空白的纸上

必要时,可阻挡喧哗之人进来。

看人劈木

你挥动斧子的侧面

像一株枯树

背影是一只被击中的树蛙。

一把斧子足以让人

超出平常的想象。

被劈开的木头有决裂之声

尽管有年轮

也分不清已被破坏的起点和终点。

有敌意的季节

当贫穷有了手茧时,粗糙只是开始

那里被磨损的不仅仅是皮肤

是历朝历代抚摸出来的包浆

是传统、理想、良心。

和贫穷一样,温暖

也会限制冷的想象

你看,他们油腻的面相

在炭火面前仍然没有谦卑

他们已深陷在羽绒被中

被想象中的飞翔带离了人间烟火。

在有敌意的季节

像冰一样,融化了还留下了冷

像有年轮的树,火是它跳跃着的伤痕

还有,像我写诗的笔

戳穿了将要留给你的漏洞

作者简介:李浔,诗人,文艺评论家,生于浙江湖州,曾获“闻一多文学奖”“杜甫诗歌奖”等,著有诗集《独步爱情》《又见江南》等。

发表于《当代·诗歌》202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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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邮箱:dangdaishige@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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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件初审:郑世琳、袁梦颖(实习)

稿件复审:徐晨亮、李义洲

稿件终审:李红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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