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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克| 文学批评:诗的一般化原理
沙克 Shakes Khan
2024-08-28 16:26:17

诗的一般化原理

沙   克


从来都是如此,但再也不应该狭窄地理解诗歌了,诗歌艺术所反对的,诗人和艺术家常说的,我们却正在做:特别化,形式化,格式化等等,给诗歌裹上所谓特色、风格和特别思想的外套,给诗歌裹上了我们特有的小脚。
        如此地对诗歌背信弃义、趋利忘义,无非是想使诗歌更醒目、耀眼。这很像特别的星星,在浩瀚的夜空竞相闪光,凸现它们的存在,而人类与万物所懂得所接受的事实只是满天繁星的光芒而已,它们与世界所需要的太阳具有相同的目的。实际上又不同,它们全体发射的白色光而非有色光,在太阳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时,就自动溶解在一片大光明之中。我们便发现,它们并不特别,虽然形式上有所区别,却迎合着光明的无色的照耀的本质。
       诗歌不可能超过诗歌的本质,纵使形式千变万化,也不会变成红色、蓝色、黄色的星光,超过诗歌的清澈阳光。透明的东西溶入透明才能保持全部的透明,个别事物,诗人与诗,经过沉淀获得透明,分布在事物的底层或上层,这就看透明的比重大小。有时需要清除的东西浮在透明之上,有时沉在底下,而我们只希望透明,以汇入更一般、广泛的透明。不作沉淀和清除,个别的诗歌还会染上浑浊。
        诗歌出路的狭窄,分布在时间隧道的长途上。这是我们一手造成。我们太想不一般了,我们太不一般了,我们在用色彩削弱光明。
        最一般的生活情景是,一个普通家庭妇女,纯粹的母亲在教幼儿发音、说话:“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她一往情深地脱口念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那幼儿眨巴着小星星一样的眼睛,口中喃喃着:“白日依山尽……”如此动人的生活,远远超出了诗歌形式。因为她绝不是向幼儿传授诗艺,这本来就是她和幼儿的生活,生活不可少的部分,生活方式。
       超出本身的事物从处处体现着本身的意义,这便是诗的一般性,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的体现着诗的最高意旨和价值。
       面对长城、金字塔,我们惊呼:史诗;面对黄河、尼罗河,我们惊呼:史诗;面对庄重、悲壮、沸腾、神圣和受感动的情景,我们惊呼:史诗!一切蕴含着精神实质并有其时间延续性的人和事物,我们都别无选择归结其为诗歌。文化和文明,直趋诗歌的内核。
       那么,诗歌的一般化所指不是很明白了吗。达到一般化的诗歌正是自然与人类的最大文本,它们包括人类的几大文明体系,其中又包括每个文明体系内的各种文化系统:哲学、科学、宗教、文艺和历史等。每一个系统内有一些坐标系,比如宗教的基督坐标系、安拉坐标系、释迦牟尼坐标系等等。每一个坐标系内有较多的空间,如哲学的孔子空间、老子空间、庄子空间等等。每一个空间内有很多的层面,如文艺的荷马层面、《诗经》层面、唐诗宋词层面、莎士比亚层面等等。每一个层面内有广泛的线路,如科学的哥白尼线路、伽利略线路、牛顿线路和爱因斯坦线路。每一条线路内有无数的点,即构成文明体系的基本元素,生命存在元素,如历史的各种个别的人物。
       象征主义开始后的现代诗歌,与我们发生着关系,但由于社会落差,使我们还未形成像波德莱尔、里尔克、凡尔哈仑、叶芝、泰戈尔、艾略特、聂鲁达、夸西莫多、埃利蒂斯以及刚被我们认识的爱尔兰诗人希内等等基本元素。这不是生命存在长短或多少的问题,恰恰是因为我们的生命存在太特别,太封闭而落后,太注重以裹小脚为大礼、大美,至今还没有完全与人类的一般生活相融通,没有和一般的人类精神融汇成文明体系的大同。特殊性或特色之类,使我们抵制普遍性,时间会解决这个原则性问题,我们应该在促动中期待。
        爱因斯坦是如何飞离牛顿的二百多年引力规律的呢?他利用了时间。时间是人们一致认为没有问题的存在,人们只能在牛顿的线路上拆拆补补,寻找未来的出路,却进展缓慢。爱因斯坦把时间的运动与物质空间的运动结合起来,以微量的元素产生巨大的能量,终于打破了牛顿的惯性,飞向太空,为我们打开更多的奇妙的空间。当今的社会与人类,正普遍地享受着爱因斯坦的一般化原理,相对论原理的恩泽。
       提出诗的一般化原理是为了操作,操作的对象仍然是语言,而不是语种;操作的手段是关键,显然不是种种特别的艺术方法,恰恰也是语言,一般化的语言,它无需翻译。
        一般化语言与分散人们注意力的特别语言的区别,便是阳光与星光的区别。“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便是一般化语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便是;还有“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它们包含在事物与时间之中。特别语言是什么,也许就是奇奇怪怪的“方言土语”、生硬的自言自语,加上为了怪异而怪异的表述形式。
       任何试图仅仅在语言枝节上拆拆补补搞特殊化的行为,都是舍本求末的,它异化诗的基本原素,可能只是红光、蓝光、黄光,连暗淡的星光也不是,溶入不了清澈的大光明。
       过分地追求形式会成为模式而失去艺术,尽管它有时表达了思想的独特与深刻。个体创作的矛盾运动与状态,体现自身的存在。
       我们触目皆是,阳光,流水,呼吸,花开鸟鸣,生活中存在的或感受到的情感与意志,都在为诗发言。静下来,浸进去,进进出出获得自由,一般化语言会缓缓流入我们的血液。
        数千年的人类文明史所运转下来的文学和艺术,以及一切不随事物风化的精神实质,无论多么深刻、奥妙,都是一般化或潜伏着很大程度的一般化的文本,它随着一脉相承的生命延续和生活方式永存,与我们同在。它时时刻刻在闪烁着,不需要说明和提示。
       诗的一般化原理的本意不批评一切,它的实践过程是个体澄明、本体澄明、主体澄明、个别澄明进入一般澄明的,恢复与增强大光明的过程,它应该处于人类精神的核心和一切边缘。原来的事物天天改变,原来的幸福本质不变。让我们在本质的外面,过着一般的生活,与空气、阳光、时光一起,感受生命、自由、艺术和爱,与全体的人类精神同行,趋向和谐与统一。


原载菲律宾19960427《世界日报》(WORLD NEWS)/《崛起》文学杂志1996年第6期/诗集《沙克抒情诗》附论,1997年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选自沙克文艺评论集《心脏结构与文学艺术》,2008年中国文联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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