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在甘肃黄土高坡上长大的汉子,他打小就觉得西北的风就该是粗粝的,带着砂砾的味道。
可那天火车一进宝鸡站,迎面扑来的水汽愣是让他打了个激灵——这地方,咋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呢?

站在渭河边上,他看着那泛着青光的河水直发愣。
甘肃的河要么干得底朝天,要么浑得像泥浆汤子。
可这渭河的水,活脱脱一条银鳞大蛇,浪头翻起来在太阳底下碎成一把金豆子。

渡口的老船工叼着旱烟,看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直乐:"小伙子头回来吧?这水可是周公洗过手的,沾着文气哩!"他心想这老头真能吹,可当船到河心,对岸飘来的秦腔调子愣是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宝鸡的山也让他开了眼。甘肃的山光秃秃的,像被啃剩下的馒头。这儿的山棱角分明,活像一尊青铜鼎。在炎帝陵后山溜达时,碰上个放羊的老汉。老汉甩着鞭子说这山是神农爷踩出来的,土里长的草都是药引子。他蹲下细看,那些柴胡、连翘还真带着药香,风一吹,满山的草都在晃脑袋。
吃臊子面那回可把他乐坏了。在甘肃吃面讲究个实在,碗比脸大就成。宝鸡这面薄得能透光,酸汤红得跟晚霞似的。他学着当地人蹲在路边吸溜,结果呛得直咳嗽。旁边老汉笑得烟袋都拿不稳:"娃啊,吃面屁股得离地三寸!"这话把他逗得,差点把面汤喷出来。后来才明白,这哪是在吃面,分明是在品周秦的老礼数。

最让他难忘的是北坡那个打铁的老匠人。火星子乱溅也不躲,抡着锤子跟打雷似的。问价时老头头都不抬:"刀刃薄一分,良心短一寸。切菜十块,砍骨头得加钱!"这话说得,比甘肃老家的黄河石还硬气。胜利巷卖竹筐的大婶更逗,硬塞给他个篓子死活不要钱,说是自家编的不值当。
临走前在金台观后头捡了块破瓦当,青不拉几的还带着花纹。同行的人都笑话他捡破烂,可他心里门儿清——这哪是瓦片啊,分明是宝鸡的魂。现在这瓦当就搁在他书桌上,每次摸到那些凹凸的花纹,就想起渭河的水、秦腔的调儿,还有那些实诚得能硌疼人的宝鸡老乡。
要说这宝鸡啊,就像一坛埋在黄土里的老酒,看着不起眼,可一开封,那股子周秦的醇香能醉倒整个关中道。甘肃的粗粝遇上宝鸡的厚重,倒像是砂锅碰上了青铜鼎,叮叮当当的都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