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柏油路面蒸腾的暑气还未散尽,街边路灯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晕染出一圈圈惨白的光晕。便利店门口的塑料凳硌得屁股生疼,我缩着肩膀,将冻得发麻的双脚往裤腿里又蜷了蜷。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眼球发疼,代驾平台跳动的订单提示音已经响了三遍,这次屏幕上那串数字后面跟着三个零,预估价码在黑暗中泛着妖异的红光。

喉结滚动着咽下干涩,我摸出磨得发亮的烟盒,才发现最后一根在半小时前就抽完了。父亲化疗的缴费单还在口袋里窸窣作响,泛黄的纸张边缘被我反复摩挲得发毛。老家那间漏雨的土坯房此刻仿佛压在背上,屋顶的茅草在记忆里随风摇晃,墙缝里塞着的报纸,是我十年前离家时带去的《参考消息》。指腹摩挲着驾驶证边缘的磨损处,那里缺了个小角,是上个月在工地搬砖时被钢筋剐蹭的。那天暴雨突至,我护着怀里的证件,却被淋成了落汤鸡,蜷缩在工地废弃的雨棚下,听着雨水砸在铁皮上的轰鸣,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惶惑。
酒店门口的水晶吊灯将整条街道照得恍如白昼,兰博基尼 Aventador 宛如蛰伏的黑豹,哑光车漆在灯光下流转着幽紫色的光晕。车主倚着车门,定制西装皱得像揉过的废纸,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腕表表盘折射的冷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抬手时,腕间百达翡丽鹦鹉螺的表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惊飞了绿化带里的野猫。那只猫窜上墙头时,我想起了老家养的狸花猫,总爱在晒谷场的草垛旁打滚。小时候,我常抱着它躺在草堆里,看天上的星星,听奶奶讲牛郎织女的故事,那时的日子虽然清贫,却满是温暖。
“帮… 帮帮忙,兄弟,” 他喷出的酒气里混着龙舌兰的辛辣,腐臭的气息几乎让我作呕,“开… 开回去… 给你双倍小费!双倍!” 冰凉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我的小臂,我能清晰感受到他指节上残留的美甲油凸起。那是女人的美甲,玫红色的豹纹图案,在他布满青筋的手背上显得格外刺目。他手腕内侧还隐约可见一道新鲜的抓痕,泛着红肿,像是刚刚被人挠的,这让我不禁猜测他在酒局上经历了怎样的闹剧。
车内香氛机喷出的雪松味混着酒气,皮革座椅将体温迅速吸走。仪表盘亮起的瞬间,幽蓝的光映得车主的脸青白如鬼,他歪斜的嘴角挂着涎水,后颈还有枚鲜艳的口红印。引擎轰鸣如同巨兽苏醒,声浪震得耳膜发疼,后视镜里他歪倒的身影随着车身晃动,像具被丢弃的人偶。车载屏幕亮起的导航界面,背景图是一片金色的沙滩,与此刻车内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我盯着那片虚拟的沙滩,思绪却飘回了老家的小河边,那里的沙滩虽小,却承载了我整个童年的欢乐。
高架桥上车流稀疏,车灯在雨刮器的摆动下碎成斑驳的光斑。后视镜里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开,酒气混着呕吐物的酸臭扑面而来:“右转!去丽晶会所!” 他的皮鞋重重踩在中控台上,昂贵的鳄鱼皮纹路在真皮内饰上留下脏污的痕迹。我注意到他鞋底沾着的红色花瓣,像是玫瑰,可能是从哪个高档场所的迎宾花束上蹭来的。这让我想起在工地时,偶尔会在路边捡到被丢弃的玫瑰,虽然已经枯萎,却依然能想象它盛开时的娇艳,就像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即便现实残酷,却从未熄灭。
“老板,您的定位是帝宝小区。” 我握紧方向盘,后视镜里的目光变得凶狠如狼。他突然暴起,带着酒气的巴掌狠狠甩在侧脸,火辣辣的疼从颧骨蔓延到太阳穴。车猛地偏离车道,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尖叫,隔壁车道的货车司机愤怒地按着喇叭,声浪震得车窗嗡嗡作响。我看见货车车头印着 “XX 物流” 的字样,突然想起自己刚到这座城市时,也在物流站干过搬运工。那时每天搬着沉重的货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至少还有希望,不像现在,被生活压得几乎喘不过气。
我死死踩住刹车,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后视镜里那张扭曲的脸让我想起老家后山的野狗,红通通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信不信老子让你在这座城市混不下去?” 他摸索着掏出钱包,一沓百元大钞甩在仪表盘上,油墨味混着浓烈的酒气令人作呕。钞票上还带着他手心的汗渍,黏糊糊地贴在光滑的仪表盘表面。我看着那些钱,心里却在盘算着父亲的医药费,这些钱或许能解燃眉之急,但我知道,拿了这些钱,就等于向他的跋扈低头。
车载屏幕显示距离丽晶会所还有三公里时,后排突然传来呕吐声。刺鼻的酸臭迅速弥漫整个车厢,我强忍不适将车停在应急车道,转身就看见他扶着车门大吐特吐,昂贵的西装沾满秽物。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护栏上投下扭曲的轮廓,像极了小时候奶奶讲的恶鬼。他吐完后,用手背随意抹了抹嘴,手背蹭到了车门上,留下一道恶心的痕迹。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我心中没有一丝快意,只有对生活荒诞的感慨,我们都在各自的困境中挣扎,只是方式不同。
“接着开!” 他抹了把嘴,将沾满呕吐物的纸巾随意扔在座椅上。我数着仪表盘上跳动的里程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代驾三年,见过撒酒疯的,见过动手的,但如此跋扈的还是头一回。我想起去年冬天,一个醉醺醺的大叔非要给我讲他年轻时创业的故事,虽然满身酒气,却在下车时硬塞给我一个暖手宝。同样是醉酒的人,却有着天壤之别,这让我对人性的复杂有了更深的认识。
帝宝小区的门禁系统泛着冷蓝色的光,我将车缓缓停在闸杆前。正要伸手取卡,副驾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转头就看见他瘫倒在座椅上,领带缠住脖子,脸色涨得发紫。刺鼻的酒气中,我听见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水… 水…” 便利店买的矿泉水瓶被他一把拍在中控台上,水流顺着缝隙渗进昂贵的真皮内饰。他灌了两口,突然暴起抓住方向盘,车猛地向前冲去,闸杆擦着车顶掠过,在夜空中划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在经历一场噩梦,而我却无法醒来。
“停车!您不能开车!” 我试图抢夺方向盘,却被他用手肘狠狠击中胸口。剧痛让我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他歪歪扭扭地驶入地下车库。尾灯在弯道处消失的瞬间,手机弹出代驾平台的结算通知 ——49 元,连洗车的钱都不够。我想起自己的那辆二手电动车,前几天刚换了电瓶,花了三百块,那可是我好几天的收入。生活的重担总是在不经意间压得人喘不过气,而我却无处可逃。
地下车库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我攥着被揉皱的五元纸币站在电梯间。这是他在酒店门口随手扔给我的,说是先垫停车费。纸币边缘已经发潮,沾着不知道哪里蹭到的油渍。手机通讯录里 “110” 三个数字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反复确认了三遍车牌号,我按下了拨号键。等待接通的那几秒,心跳声在耳边震得发慌,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我知道举报他可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看着手中这皱巴巴的五元钱,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告诉自己,有些事必须要做。
红蓝警灯刺破黑暗时,他正歪在驾驶座上酣睡,嘴角还挂着涎水。酒精测试仪的红光闪烁,他猛地惊醒,看见我时瞳孔骤然收缩:“是你?!” 他挣扎着要开车门,却被交警死死按住,昂贵的西装在挣扎中扯破了袖口。他的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露出里面戴着的金链子,在警灯的照射下晃得人眼晕。“知道我爸是谁吗?!” 他被押上警车时还在咆哮,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你们会后悔的!” 警车尾灯消失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代驾平台推送的新订单跳出,预估价 87 元,目的地是市立医院。这个地址让我心头一颤,父亲就住在那家医院的肿瘤科,此刻他应该正躺在病床上,插着输液管,等着我凑齐下一期的化疗费用。
我望着地库里那辆价值数百万的兰博基尼,车窗缝隙里露出的五元纸币在穿堂风中微微颤动。指尖轻抚过车门上他指甲留下的划痕,突然想起父亲病房窗外的梧桐叶,也是这样在风中轻轻摇晃。去年秋天,我陪父亲做检查,那棵梧桐的叶子黄得透亮,父亲说等病好了,要回老家种种菜,养养鸡。那时的他,眼神里满是对生活的渴望,而现在,却只能在病床上与病魔抗争。
将那张皱巴巴的五元纸币平整地塞进裤兜,我转身走向电梯。金属按键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按下 “1” 的瞬间,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医院发来的缴费提醒,还差三千二百元。电梯上升时,我数着楼层数字,盘算着今晚还能再接几单。电梯镜面映出我疲惫的面容,眼窝深陷,胡茬长得老长,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十岁。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曾经那个怀揣梦想的少年,如今被生活磨去了所有棱角。
走出地库,凌晨四点的街道寂静得可怕。便利店的招牌在远处亮着,像黑夜里唯一的灯塔。我摸出打火机,点燃那张被揉皱的五元纸币,火苗迅速吞噬了纸币上的国徽,灰烬随风飘散。远处传来环卫工扫地的沙沙声,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我裹紧身上洗得发白的外套,朝着有订单提示的方向走去,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又一点点缩短。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了电话。“是你举报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我握紧了手机,喉咙发紧,却还是硬着头皮回答:“是。” 对方沉默了片刻,然后冷笑道:“你会为你的决定付出代价的。”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我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涌起一阵不安,但很快又被一种坚定取代。我知道,这条路或许会很难走,但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走在空荡的街道上,我想起了小时候奶奶常说的一句话:“人活着,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此刻,这句话在我心中格外清晰。尽管未来充满未知,尽管生活依旧艰难,但我相信,只要守住内心的底线,就一定能看到希望的曙光。远处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充满挑战,也充满希望。(根据真实新闻事件改编)#创作挑战赛八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