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厂：鄭誦先、潘君諾《章草、花蜂》摺扇

鄭誦先以章草書法名噪，此箑上章草書錄辛棄疾《踏沙行·春日有感》："萱草齐阶，芭蕉弄叶。乱红点点团香蝶。过墙一阵海棠风，隔帘几处梨花雪。 愁满芳心，酒潮红颊。年年此际伤离别。不妨横管小楼中，夜阑吹断千山月。"章法上有特別處：短行為第一行。短行每行三個字，有一行為兩個字，共七行，長行每行或五個字，或六個、七個字不等，共六行。署款"際唐先生雅屬，世芬"，鈐"鄭世芬"白文印，引首是朱文的"書帶草堂"長方形印。兩印刻工皆為上乘。書法章草，用硬毫所書，筆墨很扎實。用筆頓挫明顯，略有顫動，但不乏乾淨俐落，筆勢勁挺。通幅欣賞，"纖纖乎似新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猶眾星之列河漢"(先師語贊)。先師又在其巨著《古今書法名作鑒賞大成》中云鄭誦先的章草："我國章草書法，在解散隸體，趨於簡便的實用原則推動下，漸次演變發展到後來，已愈益成為書法家們理想的創作對象。在這方面，現代著名書法家鄭誦先所作的一些章草書作品，很是引人注目。"民國文人陳兼與有詩贊鄭世芬："並蓄兼收久有功，碑神帖意可交通。幾時險絕歸平淡，沽上人呼鄭研翁。"詩後注："鄭誦先世芬，號研齋。早年行草峻拔，似同時羅復堪。晚居析津，漸臻雍穆。"

鄭誦先1892 ~1962年)字世芬，號研齋，亦作硯齋。祖籍四川富順。工正、草、隸、篆，尤以隸書和章草為最擅長。50 歲後用力於書法史和書論研究，曾有《中國書法源流淺說》一書刊行。《文壇雜憶初編》有包謙六《鄭硯齋自奉不薄》撰文，對鄭誦先紹介頗詳，現全文錄之：

鄭誦先(世芬)又號硯齋，四川華陽人，畢業於上海南洋公學。擅詩詞古文，詩學玉局，字學醴泉銘。尤善章草，大似羅復堪，秀美過之。北洋政府時任職公府，民國十一年曾充羅少將隨員赴南通祝張嗇翁七十壽，張曾贈以書扇，鄭推重張書，謂勝過於師(指翁松禪)。後轉業金融界，擔任大陸銀行天津經理。精於飲膳，其家庖丁經其薰染指導，在天津稱名廚焉。解放後，北五行總處設在上海，鄭任秘書處長，余與同事。時已孑身旅滬，猶雪茄不離口。每食必就馬爾斯西餐或四川菜館。工資不敷則出售舊藏文物，以濟空乏，而意氣不衰。1952年銀行大合營，鄭以張伯駒之約赴京，組織書法協會。告余曰：上海居大不易，我非返京不可。又告余飲咖啡之法，日飲時必需加以牛湩，否則易致手戰。余笑曰：先生告我太遲，我今已不能常飲此飲料矣。鄭性喜魚蝦，云真有味。說者謂其精究飲膳，蓋沾染其舅王雪澄(廣訪)之風，惟鄭極好客，有舊同事遊北京者，遇之於公園，則堅邀小酌。曰今日鬻書，適得數十元可以致客，令人想見其盛時之豪情勝概矣。

余颇收遇幾件先師祖潘翁君諾先生的畫蝶，但以這柄摺扇為佳，印證了鄭逸梅所謂"子愷畫常有貓，潘君諾畫常有蜂……"

畫面是一枝紫色玉蘭花，濃墨沒骨寫幹，筆力很強。幾片小小的葉片，著色墨綠，勾以淡墨的葉筋。花瓣的反面為重墨紫色，没骨點染。正面淡墨雙勾，純用白粉填色，點以朱磦：花蕊。冷豔的紫色和白色花瓣中，配上鮮妍的朱磦花蕊，使畫面清豔飄逸，秀美動人。畫家可能是嫌畫面的清味不濃，又在花枝中淡墨雙勾了幾片竹葉，每片葉上用淡赭石染了一下。"幾葉新篁倒掛梢"，畫上雖是寥寥幾片竹子，但清逸之氣躍然紙上。潘翁嘗云："畫竹謂胸有成竹，不如胸無成竹。胸有成竹，失諸拘滯，胸無成竹，則活潑潑地自饒生氣。"所言不正是畫竹名家鄭板橋的"冗繁削盡留清瘦，畫到生時是熟時"題畫竹詩的精闢概括嗎?畫面的最精彩，也是最讓余傾心的，是一隻飛向花蕊中的蜜蜂。飛蜂以赭石畫頭腰和須、腿，藤黃畫肚，淡墨染飛翼，使有飛動感。蜜蜂用筆很工細，栩栩如生，不愧草蟲高手。潘君諾榜其室為"蟲天小築"，秦更年為其繪《蟲天小築圖》。鄭逸梅嘗云："潘君諾十五六歲，過秦更年齋舍，見案頭有一空白扇面，即揮毫為作花卉，擲筆而去，更年見而大異之，後若干年，潘君諾竟為花卉名手。"鄭逸梅還譽潘君諾為"畫蟲聖手"。潘君諾花卉草蟲有此成就，先師在《回憶潘君諾師》一文中有稱："他可卻總是謙虛自我，不事張揚。他在給家父的冊頁所畫《螳螂欲捕圖》上，曾經題道：‘白石翁嘗以工筆寫蟲，潑墨寫花。余則工亦不足，潑亦不足，徒汙紙墨耳。潔求兄諒之，潘然。’"

畫上署款："繼唐先生雅教，己丑六月，潘君諾。"鈐"潘然之印"白文。"己丑"是民國三十八年(1949)。落款書法，也出落得挺朗有致，耐人玩味。先師有贊潘君諾書法："字字挺拔，筆筆朗潤，風姿燦然，讓專門吃書法飯的書法家也不免退避三舍。"

潘君諾(1907 -1981)名然，字君諾，江蘇丹徒人。潘君諾家境清寒，先是輾轉到揚州求學，接著又進上海美專。早年從臨摹石印畫譜開始，到後來大量臨摹宋元工筆花鳥。不斷從青藤、白陽、石濤，以及任伯年、吳昌碩、王一亭等名家中求取筆墨意境，一時修養大進。此後，又先後投拜趙叔孺、鄭午昌、陳半丁門下，在文學、書法、美學等方面，有了長足的進步。有《潘君諾花蟲小品集》行世。

2024年10月25日于空厂夜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