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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兵:我的阳台万物生
河南省青少年作家协会
2024-09-15 13:15:41

作者:水兵

来源:《散文百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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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九日,是农历的雨水节,人们说:雨水雨水,冰雪消退。可孩子们的棉衣还没脱去,河边的风筝还没飞上天,山上的积雪还在消融,风还像从寒极刮过来似的,打着口哨吹到我六楼的阳台上。

但这已是春天的事了,谁也压不住,我和我的阳台还是热闹起来。花草们急着抽芽、展苞、开花,我急着给它们助力:培土、施肥、换盆、剪枝、浇水,有时甚至忘了外面的事情和世界,忙得不可开交。都在赶春,它们急着生长,我急着享受万紫千红。

花草们用萌动萌发感知天地阳光的恩赐,我用劳动侍弄养护着平静的生活,让一圈又一圈的年轮返青、复生,与它们交响着不同谱系的生命乐章。

其实,这个阳台我已经书写多次了,不少朋友羡慕地说,阳台在作家笔下算是阳台了,一花一草,一树一木,无不透出生命的可爱和美。随着文字图像传播,那些花草树木也跟着走进大家的视野,那株玉兰,那棵杏树,那盆海棠,都已成了明星!这阳台,比人都主贵名扬。

谁不爱呢?早春那些天,花枝都吐了花苞,过了春分,我就看见院子里的几畦韭菜已经露出了寸头,紫红带着鲜绿。

我们这茬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农村孩子,赶上了新时期政策解放,才有机会通过各种努力改变自己单一的命运,逃离了祖祖辈辈的农民生活。几十年的城市生活,非但没有改变什么,反而乡土的血脉愈来愈浓,深深植入体内,对土地、庄稼有一种天然的亲近和厚爱。尤其过了中年以后,风从故乡来,雨从家中出,每一个细微的信息都牵动着惊恐或喜悦的心。

现代城市是钢筋水泥高楼的森林,车辆奔跑的赛道,到处都是硬邦邦、锋利利、疾速速的,弄不好,会碰得鼻青脸肿,撞得缺胳膊断腿。

我的一个同学,专家级的考古学者,时常提一小包,文绉绉的,却两年出了两次大车祸。一次在郑州,被航空班车撞飞,右腿断了五节,石膏固定都没法弄,只得打个钢圈,把断骨都系上;今年临近春节,下班途中又被一私家车撞飞,头上撞了一个大窟窿,血流不止,120送到医院时,已血流过半昏迷过去。

不像乡下,田野、草坡、河水、麦苗,都是柔软的,摔倒了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就没事了。即使劳动中擦伤个皮,被镰刀划个口子,敷上烟灰压一下,用酒精抹一下,几天就好了。

在城市,我是谨慎的,没事几乎不出门。就这,有一次还是被冲上人行道的电动车撞了。那女孩骑车看手机,一不留神就冲上来了。好在是冬天,穿得厚,没伤着骨头,瘸了几天就好了。大街上匆匆忙忙的人多是陌生的,不打招呼,不拉家常,遇事心急火燎,只有节奏和速度,就容易出事。

好在我有福气,不用出去,我的书房、阳台就是我的乐园。这得益于我住的楼从我住的那层向上开始收拢缩小,在窗外就形成了一个40多平方米的大阳台,在空中,给了我一个花园式的乐园。

乐园种花草树木,也种乡愁乡恋,是我在城市浓缩的乡村故园。我用心一次次从老家运来干净透水的黄沙土,晒好揉碎的牛羊粪,甚至用几十斤的大塑料壶装来家乡的小河水。安置好了水土肥,再移来野生的蒲公英、荠荠菜、车前草、马齿苋、紫花地丁、苜蓿草,甚至连父母坟上的牛筋草、蛤蟆皮草、野枸杞、牵牛花,我也把它们种在围埂、墙角、窗下。它们开花,仿佛是父母在微笑;它们爬上我的书窗,好像父母在偷看我读书惆怅;它们散发清香,又宛若母亲做好的饭香;蛤蟆皮草微苦的味道,多像我的父亲劳动后大汗淋漓的汗味和抿一口老白干的酣畅……

我把乡下移来了,我把乡野乡味移来了,我把父母的音容笑貌、村庄的炊烟小河移来了。你说,我在阳台的故乡,怎能不用心用力养护,又怎能不把它们看成亲人和故乡。

茶花又开了,那圆润多层细腻的花朵儿开了满树,如女娲的七彩石撒落人间。每次,我都不能无视一朵花的开放,那样红润柔软娇羞,从青绿的小圆苞开始,到越来越饱满,到慢慢地裂缝绽放。你如果肯走近倾听端详,就能明白花开时的每一句花语和力量。因为每一朵花只能开一次,所以,它们就极为小心地尽力地开,直到朵朵圆满展开,满树繁花。它们是那样地慎重和认真,唯恐开不好,辜负了一年只有一次的春天。

它们实在是太蓬勃啦,像雏鸡伸长脖颈,扬起通红的冠子,炸着一圈鲜亮的羽毛学打鸣,那雄赳赳的气势多像我们的少年,春天里的、旷野里的、野草丛里的,无拘无束的少年。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我的阳台,已成为我生活的另一驿站、生命的另一世界。我已习惯随着四季轮回的花草,岁岁枯荣,慢慢变老。

年轻时,我也曾想用阳台的花和眼中的美熏染我的孩子们。

女儿出生时,我还在漂泊流浪中,居无定所,家无所依,我把她的胎衣埋在租住小屋的城市屋檐下。她汲取的乡土血脉少了,一出生就洋娃娃般,娇嫩任性。少女时叛逆,青春时奢侈,长大后忘本;和不少90后、00后的城市年轻人一样,娱乐享乐至上,不谈责任,不谈使命,不想结婚,连家庭都不想要,更别说生育了。

我的儿子诞生,我把他的胎衣埋在窗前阳台上的杏树下,在边缘种上了几棵翠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想他的胎衣会成为极好的养料,儿子长大后也应该有杏林暖意、竹子骨节,做一个性情高洁有爱的人。果不其然,短短几年,竹子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压树遮阳,大阳台被它占去了三分之一,只得忍痛割爱,一年一砍,仍是多头爆发。不得已用铁丝捆扎,才有了约束。儿子也好像通灵似的,长得虎头虎脑,十一二岁,体重已过百,和我并肩齐头,威武雄壮。他没城市气,天生好奇,喜欢抠摸一些小制作并喜欢与我一起劳动。但愿乡土气韵、阳台气息能浸润他的肌肤,化育他的心田,滋养他的气质,不忘天地之赐,父母之育,乡土之本。

我时常对儿子说,阳台上的土有你爷爷奶奶的气息和乡下的味道,这些土,是从你爷爷奶奶耕种过多遍的田野里运来的,甚至还带着他们的汗渍和体温。我翻弄它们时,时常想到过去的影像:那些晴朗的早晨,河上薄雾氤氲,阳光照着露珠在草叶中闪动。水声淙淙,不时有小鱼跳波,溅起一片水花。父亲在大田里犁地耕作,大姐背着我牵着二姐在河滩上剜野菜,走不动了,大姐就把我放在爷奶的坟边,任河边的风吹干我的泪水,任蒲公英的黄花沾上我布满泥土的脸。睡着了也不知道,天地为房床包裹着我。直到母亲来送饭了,看到我滚翻在草丛中,心疼地揽在怀中,怪着父亲,骂着姐姐们。

蕾切尔·卡森说:“那些感受大地之美的人,能从中获得生命的力量,直至一生。”

我想,我能走到今天,就是沾了大地之光。

又到了惊蛰,我被阳台上早起的鸟儿叫醒。开窗探寻,原来是一对白头翁在枝头高亢叫唱。这是一对老朋友了,自从那棵紫玉兰树高过头顶,它们就来这儿筑巢安家,今年,大概是第五个年头了。每到这个季节,它们就飞来了,衔草缠丝,叽叽喳喳,比我勤奋多倍。辛勤劳作的间隙,不忘动情歌唱,好像这个阳台就是它们的。

这使我想起了赵忠祥的解说词: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繁殖的季节,山林的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在动物世界里,熬过了漫长寒冬的动物们,迎来了新一年的春天,春天代表着又一轮生命征途的开始。在中国,我们把动物停止蛰伏、开始新生活的节气叫惊蛰。过了惊蛰的动物们,开始了它们的新生活,它们追逐、打闹,释放荷尔蒙,它们发情、交配,延续着种群的繁荣。雄性为了获得交配权,有些进化出夸张的外形,有些学会了嘹亮的嗓音,有些释放迷人的气息,有些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多么富有张力而有趣的生命!

有阳台就有花香,有花香就有鸟语,有花香鸟语就有朋友,有朋友就不孤独寂寞,这一圈圈的生物链,多么奇妙啊!

有位女诗人说,我与春天,隔着一朵花,隔着一江水,隔着一双蝴蝶的翅膀,隔着苦难与苦难的三百六十五天。我不这样,我与春天,只隔着一扇纱窗,一缕春风,一束阳光。

她说,空旷的四周没有墙体,风在为自由而歌唱;那些花草正趋年轻,而我们正趋年老。

所以啊,趁着现在,趁着我们还可以拥有去远方的脚步,就去看宽阔的蓝、无边的绿,在仅有的春天里再高贵一次。

房子和阳台,也许,到死我都会在这里,看起来,像一家相拥而抱的亲人,可风吹银发,谁又能听到,我是一个怀揣琴笛的异乡人。

作者简介

水兵, 一个散文爱者。60年代出生,唐河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全国各报刊杂志发表作品500余篇200多万字,获河南省文学艺术成果奖、《莽原》《奔流》文学奖。已出版作品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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