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芒种后的淮河岸边王楼村,日头把打麦场晒得发烫。往年这时候,村西头的洼地总堆着小山似的麦秸,一场雷阵雨下来,沤得满村酸臭。可今年,那片洼地竟支起了亮闪闪的钢架棚,棚檐下“秸秆加工中心”的红牌子,被晒得发亮。
“曹娘娘,这雨要是再下,咱囤的麦秸可就全霉了!”老刘扛着麻袋冲进大棚子,裤腿上还沾着泥星子。
棚子里,曹娘娘正蹲在传送带旁,手里攥着把半干的麦秸。听见喊声,她抹了把额角的汗,嗓门亮得盖过机器轰鸣:“慌啥?昨儿借的烘干机,后晌就到!”
村里人喊她“曹娘娘”,其实她叫曹丽丽,不只是因为她姓曹,更因她有一股“娘娘”般的利落劲儿。数年前她见乡亲们守着金疙瘩哭穷——收完麦子,秸秆要么偷偷烧,要么烂在地里。她揣着攒了多年的钱,又跑断了腿贷来款,硬是在村北头搭起加工棚。
“都瞧瞧,这麦秸搓成绳,能捆大棚;粉碎了拌上菌种,能长平菇;压成块就是生物质燃料,电厂抢着要!”头年开工时,曹娘娘站在棚子前,扬着手里的草绳,跟围拢的乡亲们算账。可姜大爷吧嗒着旱烟袋直摇头:“曹娘娘,咱祖辈拿麦秸烧火做饭,你说能卖钱?哄几岁娃娃呢?”
没人信,她就自己干。头批粉碎的秸秆拉到县城养殖场,人家嫌含土量高。她闷头蹲在棚子里几天,琢磨出“三筛三去杂”的法子,拿筛子一遍遍过,手指头磨出了茧。第二批货拉过去,老板当场签了合同。
今年雨水勤,收上来的麦秸湿度大,粉碎机三天两头堵。一天下午,机器突然“哐当”一声停了,曹娘娘直接钻到传送带下,机油蹭了满脸,直到把卡住的铁丝勾出来。此刻她眼角还挂着红血丝,却指着新运来的烘干机对大伙笑:“这下不怕天公不作美了!”
“曹娘娘,俺家那几亩地的秸秆,下午用车拉来。”姜大叔走进来。他去年跟着曹娘娘学操作机器,如今每月能拿几千块,“昨儿技术员说,咱这秸秆加工要是扩成产业链,还能申请示范项目呢!”
说话间,棚子外传来三轮车的叮当声。村东头的王大娘探进头:“曹娘娘,俺能搭把手捆草绳不?”曹娘娘赶紧迎出去,把王大娘的孙女领到棚角的折叠桌旁,又塞给她块西瓜:“放心干,孩子饿了棚里有馒头。”
烘干机“嗡嗡”转起来,金黄的麦秸被卷进去,出来时带着阳光的味道。王大娘坐在马扎上,手指翻飞着搓草绳,眼角的皱纹笑成了月牙:“俺算过了,这月能挣不少,够给小妮交学费了。”
傍晚,曹娘娘站在磅秤前给乡亲们结账。老韩数着票子直咧嘴:“曹娘娘,明儿俺再去邻村收两车,保准比今年春上打工挣得多!”人群里爆发出笑声,惊飞了棚檐下的麻雀。
暮色漫过田野时,加工棚的灯光亮了起来。曹娘娘翻看着手机里的订单。她抬头望向棚外,湿漉漉的麦秸堆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像一堆等着打磨的金子。
“明儿让老刘买编织机,”她对家人说,“咱不光要卖秸秆块,还得让这麦秸变成工艺品,飞出王楼村!”
夜风裹着草香吹进棚子,卷动着曹娘娘鬓角的碎发。远处的蛙声里,机器的轰鸣成了初夏最动听的节奏,而那些曾被嫌弃的麦秸,正在她和乡亲们的手里,变成通向好日子的铺路石。村里人都说,这“曹娘娘”啊,真是把土坷垃里的学问,做成了金光闪闪的营生。(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