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如黛春风暖,近水含烟醉流年
窗扉刚开,远远山峦便撞入眼帘。那山色绝非一色的青,却如古墨层层浸染过一般,深浅黛青叠在一起,墨迹淋漓,在晨雾的轻纱里更显得温润含蓄。山形起伏连绵,轮廓柔和地伸向远方,仿佛沉静安卧的巨兽,呼吸也裹着沉稳的温柔气息。我心头微动,忽然记起昨夜那场春雨。那雨点细密,淅淅沥沥,在暗夜里悄然敲打着屋檐,如情人絮语。如今雨水洗过的山色,竟然愈发清新脱俗,恰似美人刚拭去泪痕的容颜,将一种清新欲滴的柔美送至眼前。

春风便是此时飘然而至的。它拂过我的脸颊,暖意融融,不似冬风那般刺骨寒凉,也迥异于秋风的萧瑟生疏。它如一只温厚手掌,轻抚过大地,竟将冬天里积攒的全部力气都使了出来,轻轻一推,便唤醒了所有沉睡的生灵。春风所到之处,嫩芽纷纷破土而出,细草染绿了堤岸;枝头嫩叶也争先恐后地探出脑袋,怯怯而欣喜地舒展着。春风亦如无形画笔,蘸着生命颜色,一笔一笔,涂抹着天地间所有角落,满眼皆是跃动着的生意。

我循水声缓缓而行,一条小河便悄然横卧在眼前。水面泛着微波,轻轻荡漾,那水色清幽明澈,绿意盎然,远望竟如一块流动的碧玉。岸边柳枝低垂,嫩叶初展,如女子未梳的长发般垂在水面之上,风过时便轻轻摇曳,撩拨着水流,也撩拨着人的心弦。春日里的水流仿佛也流淌得格外慵懒,它不急不徐地穿过石隙,绕过河滩,在阳光之下闪动着细碎的金光,像揉碎了无数个微小的白日梦,无声无息地向前方流去,温柔得几乎令人心碎。

岸边静坐一位垂钓老者,面容刻满沧桑,眼中却如静水般波澜不惊。他凝视着鱼漂,像注视一个沉入水中的岁月符号。我轻轻坐下,他低语道:“年年看水,水还是水,只是人却老了。”那声音苍老却无悲戚,如落叶坠地般自然。水面倒映出他满头的白发,如初春枝头未曾融尽的残雪。此时,几片粉红的桃花瓣悄然飘落水面,逐流而下,亦如时光在浮游中悄然漂走——老人白发,落花流水,皆是无言而有力的时间证人。

正此时,一群孩童喧闹着奔来,手中纸船色彩鲜艳,如载着他们稚嫩而饱满的欢乐。纸船被他们小心放入水中,顺流漂下,便引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如风中摇动的银铃。那笑声清亮纯粹,在水面上跳跃着,竟似将那沉滞的时光也搅动得活泼起来。他们追逐着顺流而下的纸船,身影渐渐隐没于前方河湾的柳荫里,只留下笑声的余韵在空气里颤动——这无拘无束的喧闹,不正是生命向流水做出的最天真宣言?
暮色渐沉,天边霞光由浓转淡,远山轮廓开始模糊,像一幅浸了水的古画,墨色逐渐在昏暗中晕染开来。我起身折返,行至半路,偶然瞥见一瓣桃花飘落于足前,粉红中已泛出些微枯槁的焦褐。我弯腰拾起,轻轻夹入随身携带的书页之中。书页无声合拢,仿佛就这样截住了一小片行将消逝的春天。
归途中,河水依旧沉静流淌,远山默默隐入夜色。春风拂过面颊,暖意如故。我们确如河水般朝远方奔流而去,但心中却总需收藏着几片夹在书页里的春色——那落花是时光的印记,亦是我们从流水中奋力捧出的、未被冲走的温存。

春山依旧,流水无言,生命岂非正是这般:一面被光阴推搡着前行,一面又须俯身拾起那些坠落的瞬间——纵使知道花瓣终将枯黄,书页终将翻过,可那拾起一刻的微光,正是我们对无情流年最温柔的抵抗。
人这一世,原不过是在行色匆匆的流水中,为自己拾取几瓣可以夹在记忆里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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