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宏新#
巴金与萧珊
文/薛宏新
二、银杏树下的两地书
1937年的秋风卷着卢沟桥的硝烟抵达上海时,巴金正把第十封未寄出的信笺叠成纸船。苏州河漂满流民的木箱,他望着萧珊剪短的长发在十六铺码头忽明忽暗,恍若看见自己《火》中的冯文淑跃入战云。汽笛撕裂江雾的刹那,少女突然高举《烽火》创刊号,封面上烫金的"抗战"二字刺破阴霾,像她眼中永不熄灭的星火。
第一封信辗转三月才抵达昆明。萧珊拆开裹着湘绣手帕的邮包,黄果树瀑布的水汽正漫过西南联大的铁皮屋顶。巴金用弹片磨成的钢笔写道:"昨夜重庆轰炸,我在防空洞写完《秋》的终章,洞顶渗下的血水把稿纸染成红梅。"信纸夹着半片焦黑的银杏叶,边缘还留着金陵女中围墙的砖灰。萧珊把叶子贴在《随想录》扉页,用紫药水勾出叶脉——那分明是长江的支流图。
1940年深秋,桂林七星岩的溶洞里,萧珊就着桐油灯给《寒夜》誊抄副本。日机轰鸣声中,她突然在稿纸背面发现巴金用密码写的短诗:"七星岩的钟乳百年长一寸,不及我想你的速度。"岩壁渗出的水珠打湿"想"字,晕染成漓江上的渔灯。她咬破手指在空袭警报的间隙回复:"把我当作你笔下的杨木华吧,纵然双目失明,也要在黑暗里接生黎明。"
两地书有时是印着弹孔的《抗战文艺》,有时是裹着云南白药的《新华日报》。有封信走了整整八个月,信封被雨水泡成地图,巴金的字迹却如刀刻斧凿:"昨夜梦见你在沅陵被服厂踩缝纫机,针脚缝进《还魂草》的句子。"萧珊抚摸着泛潮的信纸,西南联大图书馆的樟脑香与嘉陵江的硝烟在字里行间厮杀。她蘸着蓝墨水在空白处写:"给我寄些重庆的雾吧,这里的阳光太锋利,割得思念生疼。"
最长的信写在1942年春天。巴金躲进北碚的竹楼,用三夜写完二十三页长信,信封里装着朝天门捡的哑弹壳。萧珊读到"昨夜日机投燃烧弹,我在火中抢救《憩园》手稿"时,桂林城的三角梅正开得凄艳。她把弹壳做成花瓶,插上野菊花摆在西南剧展的海报旁,回信时夹了朵晒干的木棉:"花芯里的露珠是七星岩的眼泪,替我们记住所有来不及流的泪。"
1944年湘桂大撤退的暴雨夜,萧珊在黔南驿站的马灯下拆开油布包着的信。巴金的字迹被汗水浸得模糊:"刚完成《第四病室》,书中护士的蓝口罩是你当年用的阴丹士林布。"信纸背面拓着五指关的岩画,血迹勾勒出两个小人共撑油纸伞。她把脸贴在岩画上,听见乌江的怒涛在耳膜上撞击,恍惚间竟辨不出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千里之外的炮声。
最后的信写在1945年立秋。巴金用缴获的日本宣纸写道:"昨夜在废墟里拾到半部《红楼梦》,扉页有潇湘馆的旧批注。"萧珊在昆明街头狂奔,胜利的号外漫天飞舞。她颤抖着从贴胸口袋掏出珍藏八年的银杏叶,叶脉间的紫药水已褪成淡红,却比嘉陵江的朝霞更耀眼。邮差送来电报时,她正把回信装进炮弹壳改成的铁盒,地址栏赫然写着:"重庆七星岗,给等春天的人。"
当巴金在较场口废墟迎接萧珊时,黄桷树的焦枝已抽出新芽。她掏出西南联大的校徽,背面刻着《春天里的秋天》选段;他亮出防空洞里写的婚书,落款日期是南京沦陷那天的月全食。两人相视而笑,身后嘉陵江正把八年的烽烟与情书卷入漩涡,而朝天门码头那株幸存的银杏树,年轮里又多了道金色的结。
薛宏新男,中共党员。曾出版《小河的梦》《婆婆是爹》《可劲乐》等个人文集,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故事会》《故事世界》《民间文学》《今古传奇故事版》《传奇故事》《古今故事报》《当代文学》《河南日报》《新乡日报》《平原晚报》等数百家报刊网络平台,现供职于原阳县城管局,原阳县乐龄书香团成员,原阳县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