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元旦了，全世界的日子都是12月31号，大家都在等待下班的时刻，然后去放假。

下午时分，天阴了，开始飘些零星的雪花，冷风打着人的脸，路人更是行色匆匆。

子虚胡同把头住的陈先生却没有放假前的轻松，快五点了，他还没法儿回家。

此刻，他的心怦怦直跳，他已经在五棵松地铁站转了两个小时，他两部手机都打烫了，他实在是不知道还有谁能够打电话说这件事，谁都不相信，他会缺区区六万块钱。

是啊，当初他把几百万资金放贷出去时，那份爽，那份儿有钱人的尊严给人的满足。但这一切过去了，现在自己是债权人，但几个欠钱的主都没钱，要一次，哀求的话说一大车，那边也是反哀求：“陈哥，实在是没钱！”

就说这句话，实在是没钱，连个还款的日子都不肯有。

以前，他催债，对方还会说个还款的日子。现在，连这种敷衍也没有了。

就是一句话，没钱。

这还算有良心的，给你个哀求的语气。

更有连当初的电话号码都换了的，你打电话，有个标准的女声：“对不起，对方已经停机！”

好像是恩赐似的，债务人挤牙缝似的微信回来三两千，能解决什么？自己想来，自己这个债权人比债务人都活得可怜。更可怕的是自己所在的公司已经解散了，不仅解散，公司的操控人跑了，几个业务骨干也被抓了，这类B2B公司，全国一下子垮了几千家。公司散伙，操控人跑路已经不是新闻。他自己虽说没事儿，但每月几万元的工资没了。那会儿，钱是那么好赚，公司里每月进款上千万，甚至几个亿，钱只是一个数字。现在回看，完全像个梦。

倒驴不倒架，陈先生苦苦撑着自己的面子。

面子的标志只剩下那辆宝马轿车了。

他在胡同里是头面人物，胡同里的年轻人管他叫大哥的，他能说自己没营生了？2014年的宝马轿车已经是二押了，押了八万块钱，也到了还款的日子。不还钱，人家就卖车抵债了。但这车是最后的面子，死活也不能卖了。如果没有这辆车，陈先生的脸可是彻底坍塌了。再说他不相信自己找不下工作，他没告诉老婆，也没告诉远在美国读书的女儿。他不能说，在自己家，他是撑着这个家的大梁，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一家之主，是顶天立地的父亲。在老父亲那边儿他更不能说，尤其是在岳父这边儿，他可不敢让他们瞧不起，当初他义无反顾从政府部门辞职，大家劝他，他发誓一定混出个人样儿，现在自己这个样儿，能说吗？虽说没了工作，他还是每月交给老婆固定的生活费，他还是每天八点钟开了车出去，晚上七点以后到家，一副很阳光的样子，说说笑笑。让家里人以为他还是去公司上班。他呢，把车停在一个不花钱的车位上，然后一站一站地在地铁站闲逛。他已经失业三年了，他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现在，朋友们都借遍了。凡是不催债的，已经是天高地厚的友谊了。当然，朋友们知道他外面有放出去的钱，都等着他把债收回来把钱还上。

谁又知道，他的债一时收不回来呢？

今天，急需六万块钱，他找不到这点钱。

他女儿陈亚娇在美国留学，按日子，今天是给她寄房租的日子。中国拖欠几天房租还有的通融，人家美国可不行，差一小时都不行，他必须在12月31日18点前把一万美金转过去。可是，他向所有朋友都打了电话，找了各种借口，只有搞杂志发行的老王从微信里转过来两千。

加上自己微信里的两千，也仅仅凑了四千块钱。

去年女儿的房租和学费是靠把宝马车抵押了交上的，今年自己把浪琴表、家里存的三百克黄金和戒指都当了，每月交给老婆的生活费也是东挪西凑来的。原以为凑这点钱不是问题，但万万没想到的是，临到关头了，那几个债主竟然一分钱不还，自己甚至说利息都不要了，只要本金，人家说，银行贷款抽紧，实在是毫无办法。再说急了，那边也是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口气。

陈先生所有电话都打完了，他知道全无指望了。

随着时光愈来愈晚，他的焦虑更加重了。他想，只能再赌一把，是死是活就看它了。

他的心怦怦跳着，像打开一个魔盒一般打开了那最可怕的页面，那是他多次告诫自己千万不要碰的，他在这儿已经失败了多少次了，凭理性，他知道，一旦打开这个魔盒，也许会万劫不复。那就是线上赌博，百家乐，陈先生的一个朋友老杨，就是在这儿输光百万家产，然后纵身一跃，从24楼跳下结束生命的。

他女儿亚娇这时打来电话：“爸，别忘了，今天交房租。那边又提醒了，还有两个小时！”

他说：“好，好，爸爸马上汇出去。”

他决绝地摁下了那个页面，在下定决心最后一搏时，他甚至一阵冲动，万一这笔钱没了，我就从站台跳下去。这个瞬间，他看见自己粉身碎骨的画面。心一横，把四千块钱押了上去，三点，完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料庄家竟然出了个一点，赢了，他现在有八千块钱，苍天保佑，苍天保佑，他把八千块钱又押上去，出了个八点，又赢了，一万六，他一闭眼，把一万六押上去，三万二，再押，六万四。他的心跳着，跳着，他这次小心着，只押了五千，又赢了，现在他有六万九千块，他不敢再押了，他的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热泪滚滚，天保佑，天保佑，让我赢了！女儿啊，房租有了，房租有了！

他拨通女儿的电话，轻松地对女儿说：“再等十分钟，钱就过去了！”

陈先生每次给我讲这段，都热泪纵横。他说：“现在真不敢想，当时如果输了，我会不会真从站台上跳下去！”

陈先生靠线上赌博赢了点儿钱，刚刚过了一星期，他的卡被银行封了。接着，他接了个电话：“您是陈茂林吗？我是派出所，您明天上午过来一趟。”

陈先生的心又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