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这道题我不会。"七朵抬起头，眼睛下方挂着两片淡淡的青色。

林强俯身看去，是一道关于"小明买了三斤苹果，每斤五元"的应用题。他叹了口气，这已经是今晚第七次求助了。七朵的注意力明显在涣散，铅笔在手指间转来转去。

"宝贝，集中精神。"林强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疲惫，"你看，三斤苹果，每斤五元，总共多少钱？"

七朵眨了眨眼，睫毛在台灯下投下细长的阴影。"三……五……"她掰着手指，突然打了个哈欠，"爸爸，我手指不够用了。"

林强胸口一阵发紧。按照"双减"政策，二年级不应该有家庭作业，可期末考试临近，作业量不减反增。班主任李老师在家长群里说："政策归政策，考试难度不会降低，家长们自己掂量。"

"用草稿纸算。"林强推过一张纸，看到女儿的小手已经磨出了茧子。

当时钟指向十点二十，七朵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她猛地合上作业本，动作之大把铅笔都震到了地上。

"写完了！"她欢呼一声，随即从书包深处掏出一叠彩纸和一把儿童剪刀，"爸爸，我要做手工！"

林强感到一阵眩晕。"朵朵，已经十点多了，明天还要上学。"

"不嘛！"七朵的嘴撅了起来，"我一天都没玩！早上七点起床，中午午休写作业，下午放学直接去课后辅导班，回来又写作业……"她掰着手指数着，声音越来越委屈，"我连星星都没时间折！"

林强看着女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玻璃罐，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三四颗彩纸折的星星。"看，我这周才做了这么点，我的星空计划完不成了。"

那是七朵的科学课作业——观察星空并制作模型。其他孩子都在家长的帮助下买了现成的星座贴纸，七朵却坚持要自己折纸星星布置。林强当时还为女儿的创意感到骄傲，现在却只剩下心疼。

"明天再做，好吗？"林强伸手想拿走彩纸。

七朵突然抱紧了材料，眼睛里泛起水光。"不要！每次都说'明天'，可明天又有新的作业！"她的声音开始发抖，"王雨桐说她爸爸每天陪她跳绳，李沐阳放学后能去公园玩一小时……只有我，我什么都不能玩！"

林强胸口发闷。他知道女儿说得没错。自从期中考试七朵数学考了92分，班级排名第十五后，他和妻子就陷入了焦虑。92分在以前算不错了，可现在班里一半孩子都在95分以上。

"爸爸求你了，就半小时。"七朵已经自己摊开彩纸，小手灵活地折叠起来，"我想做一颗蓝色的星星，就像昨晚天上最亮的那颗。"

林强看着女儿瞬间专注的侧脸，犹豫了。七朵折纸时总是微微伸出舌尖，那是她全身心投入的标志。剪刀在彩纸上留下流畅的曲线，一颗五角星的雏形渐渐成形。

时钟滴滴答答了好一阵子。林强清了清嗓子："朵朵，真的该睡了。"

七朵充耳不闻，正用胶水小心翼翼地粘合星星的最后一个角。她的桌上已经排列着三颗不同颜色的星星，在台灯下闪闪发亮。

"林七朵！"林强提高了声音，"十一点了！"

"马上就好！"七朵头也不抬，小手飞快地画着什么。

林强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笔。"我说现在！立刻！上床！"

整个房间突然安静了。七朵的手悬在半空，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后，她的嘴角开始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我恨你！"她尖叫起来，"你坏！"

哭声像警报一样划破夜空。林强慌了神，想去抱女儿，却被她推开。七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涨得通红："我……我只是……想做完……我的星星……"

整栋楼的灯光陆续亮起。楼下传来关窗的声音，对面阳台有人探头张望。林强感到一阵羞愧，好像自己是个虐待孩子的父亲。

"朵朵，别哭了，邻居们都听见了……"

"我不管！"七朵哭得更凶了，"让他们听！让所有人都知道二年级学生要写作业到十一点！"

林强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楼下张阿姨："小林啊，孩子怎么了？需要帮忙吗？"紧接着是501的刘老师："七朵爸爸，孩子情绪管理很重要，睡前不宜过度刺激。"

最刺眼的是家长群里李老师的消息："@全体家长，请控制孩子作息时间，明天单元测试。"

林强熄灭了屏幕。七朵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抽噎，但仍在固执地伸手去够那颗未完成的蓝星星。林强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他蹲下来，平视着女儿泪痕斑斑的小脸。

"爸爸错了。"他轻声说，"我们一起做完这颗星星，好吗？"

七朵的抽噎停顿了一下，怀疑地看着他。

"真的。"林强拿起彩纸，"你教我，怎么折？"

七朵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抹了把脸，抓起一张纸："先这样对折，然后这里要折一个角..."

当蓝星星终于完成时，已经十一点四十了。七朵小心翼翼地把星星放进玻璃罐，摇了摇，听着星星们碰撞的细微声响，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现在可以睡了吗，小艺术家？"林强轻声问。

七朵点点头，突然扑进他怀里："爸爸，我明天考试要是考不好怎么办？"

林强感到喉咙发紧。他想起自己办公室里那个因为抑郁休学的实习生，那孩子说他从小学三年级就没在十点前睡过觉。

"没关系。"林强紧紧抱住女儿，"你折的星星是全宇宙最亮的。"

七朵在他怀里渐渐放松下来。林强轻轻拍着她的背，看着桌上那罐星星。玻璃折射着灯光，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一片微型的星空。

窗外，真正的星空被城市的灯光遮蔽了大半。林强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乡下院子里数星星的夏夜。那时没有"双减"，也没有这么多作业，但他学到了很多课本上没有的东西。

七朵的呼吸变得均匀。林强轻轻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回到客厅，他拿起手机，在家长群里打下一行字："从今天起，九点以后七朵不会再做任何作业。"

发送前，他犹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她需要时间仰望星空。"

发完这条消息，林强关掉了手机。他站在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明天肯定会有很多麻烦，李老师的电话，妻子的质疑，也许还有邻居的闲言碎语。但此刻，他凝望着美丽的星空，心里平静而充实。

卧室里，七朵翻了个身，怀里紧紧抱着那罐纸星星，嘴角挂着甜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