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戏楼飞檐时,陈墨正在后台给女儿梳头。铜盆里的胭脂水晃着碎金,映得他眼底的皱纹愈发深沉。
"爹,该开嗓了。"小荷攥着绣着云纹的水袖,指尖微微发颤。这是她第一次登台唱主角,也是陈家班在战火中坚持的最后一场演出。
陈墨的喉结动了动,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血的棉絮。三个月前,日本人占领县城,烧了戏服行头,逼着戏班子唱亡国戏。师兄带着大半人投了汉奸戏班,只有他带着几个老伙计,守着这破旧的戏楼。
锣鼓声骤然响起,陈墨扶着戏楼的木柱,看女儿踩着碎步走上台。她唱的是《穆桂英挂帅》,清亮的嗓音刺破压抑的空气:"辕门外三声炮......"台下寥寥坐着的百姓们挺直了腰板,有老人偷偷抹起眼泪。
角落里,几个日本兵端着枪嬉笑着涌进来。为首的军官抬手示意停演,用生硬的中文喊道:"唱支《樱花谣》,皇军赏钱!"
戏楼陷入死寂。小荷攥着的水袖被冷汗浸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陈墨突然从后台冲出来,他的长衫早已洗得发白,却依然挺得笔直:"我们只唱中国戏。"
军官狞笑一声,拔出军刀抵住陈墨咽喉:"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在这时,后台突然传来梆子声,苍老的唱腔破空而出:"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是老班主临终前传给陈墨的《霸王别姬》。陈墨甩开军官的刀,大步走向戏台,声音带着铁锈般的沙哑:"力拔山兮气盖世!"
小荷眼眶通红,跟上父亲的唱段。台下百姓纷纷站起,有人跟着哼唱,有人泣不成声。日本兵的枪托砸在椅背上,却压不住这越唱越响的戏文。
枪声响起时,陈墨正唱到"虞兮虞兮奈若何"。他踉跄着扶住戏台柱子,鲜血顺着戏服上的金线蜿蜒而下,在青砖上绽开朵朵红梅。小荷扑过来抱住他,听见父亲气若游丝的叮嘱:"守好......戏魂......"
多年后,小荷在残破的戏楼里教孩子们练唱。阳光穿过雕花窗棂,照在斑驳的戏服上。她摸着父亲留下的紫檀木梆子,忽然想起那个血色黄昏——原来沉默的坚守、嘶哑的呐喊与带血的拥抱,从来都是同一种力量,在岁月里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