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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地上的血火借据
作者:兰台青史
当日俄交战的战火炸响在辽东半岛的天空,大清臣僚们颤抖着,竟以朱笔在自家舆图上划开一道猩红的“交战区”。刀锋就架在脖子上,那份硃批告示无异于亲手将家国的血肉摊给了豺狼:辽南之地就此化为日俄搏斗的角斗场——仿佛关起门来,在旁点燃香炉、静待野兽撕咬出血浆淋漓的结局便罢。如此荒谬的权宜,在历史的冷眼下原是一场耻辱的出逃。
在炮火真正落下前,大连湾的渔民马三爷以为无非是又换一茬洋人来收税。但他随即发现错了。
俄国灰熊般的军队闯进马家窝棚,铁蹄踢碎了瓮罐,刺刀戳死护院的黄狗,军官则用酒瓶砸破了他最后的希望:屋角的存粮被拖走喂了高头大马,埋在后院瓦罐里的铜钱也成了“军需”。邻居王二没敢反抗一句俄兵的索要,几天后却被绑在雪地里鞭打,尸体就冻僵在马槽旁——似乎这寒冷冰封下的黑土地突然变成了俄国人随意宰割的家禽。
村头老人念叨着,天兵再狠,总归要护着自家人的……然等那黄尘腾起处,刺刀挑着“日章旗”的军队开进。日军中尉带着地图在屯子里走一圈,指使翻译官吼出“皇军征夫”的号令,健壮的青年便被一条麻绳串成行尸走肉般的队伍,走向旅顺城外遍布泥浆的战壕去挖壕搬运——不知几人尸身埋入湿土,做了这异国争霸的根基。
炮声在远方隆隆作响时,村人麻木地听着,如同寒冬半夜刮过的凄苦风鸣。直至日军某次冲锋失利,溃兵涌过村落如潮水扑灭一切。马三爷瑟缩的草屋顶上也嵌了铁片,那是弹片钉入的印痕——人躺在地窖深处,炮弹炸裂的轰响就在头顶闷响。屋外雪地上爆裂开巨大的弹坑,冰屑混着血淋淋的断臂被甩到窗框上。地窖角落里,那曾经埋铜钱的老坛空荡荡的,如同被碾碎了的心魂。
马三爷侥幸从地窖爬出。立春时候,硝烟散去了些,他走到溃败的俄军阵线边缘,见残损山炮旁堆满士兵冻僵的尸首,薄霜蒙着青白的面孔。远处林中传来乌鸦聒噪的啄食之声。有个须发皆白的老汉蹲在铁道旁,佝偻着正在缝合雪地里支离破碎的尸身;他身边摆着几个瓷碗,里面却装的不是米饭:一只碗里有枚啃掉一半的冻梨,另一碗里塞了两三张枯叶。
冬去春来,硝烟渐薄之时,人们听闻了那则如雷霆般的消息——日军已告捷。大皇帝依旧“圣明”,似乎划出战区就是神机妙算。但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再也找不出一粒粮食,马三爷的房屋只剩半片倾颓的门框,他的独子被炮弹撕掉了半条腿;马家窝棚的田野里遍洒着铁屑与炮片,在冻土下闪闪发亮,如魔鬼播撒的恶种,随时会刺穿人的脚心。
关东的硝烟终于慢慢沉寂下去了。日章旗缓缓盖满整片辽东,旅顺港口的俄军炮台沉默着易了主。那划出的战场界限如同未擦干的墨迹,在荒原上洇成了一纸耻辱的借据。梁启超冷笔如刀写下了“中立之辱”,终成了黑土地上最为沉重的一声叹息。
土地荒芜了,人心却燃烧起了不甘的烈火。马三爷某夜悄悄扒过一道岗哨,看见日军营地正焚毁几具饿殍般的百姓尸体,空气里弥漫着烤肉般的腥气。就在那一刻,孩子扯着他的衣袖指着雪堆中一个东西:是一枚细长的未爆弹尾,锈迹斑斑斜插在冻土上,像从魔鬼喉咙里吐出的冰冷牙齿。
黑土地下的累累白骨成了日俄的勋章的倒影,大清官员借出的这一片血火之地,却化作灼烧灵魂的原点,一直燃烧半个世纪。直至某年抗联战士拔除最后一块日军界桩,辽东的风终于不再裹挟铁锈与血腥。当四野里高粱红似火烧之时,无人再能割断土地自身的血脉奔涌——它翻过了那一页血与火的借据,将异国的耻辱深深埋入泥土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