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淮河岸边崔庄村的雨帘刚撕开道缝,义大爷就踩着泥冲向自家田垄。往年这时候,积水早漫到膝盖,可今儿个,新修的渠像条银亮的带子,把雨水兜头卷向村外的小河里,渠底的青草上连个水花都没溅。
“义大爷,泵站那边还转着呢!”张婶扛着铁锨追上来,草帽檐上挂着水珠,“昨儿雨最大时,我瞅见泵管子喷出的水柱,比老树都高!”黑云压顶时,义大爷正在家里整麦子。有人在微信群广播:“都去看看高标准农田的排水渠啊!”他心里一沉,想起前年那场雨,半人高的大豆泡成了黑泥,收上来的豆子还不够种子钱。
“爷,这涵管经得住不?”小浩蹲在渠边敲水泥壁,指节叩出清脆的响。义大爷没吭声,扒开渠口——拳头大的石子顺着水流滚过,底下的水泥抹面光溜溜的,连道裂缝都没有。
雨最密的时候,村东头洼地积水涨到膝盖。义大爷往泵站跑,见梁站长趴在控制柜前调参数,雨水顺着安全帽滴在不锈钢机身上。“这泵可以的,”梁站长抹了把脸,指尖在屏幕划出水痕,“水位超线,自动加大功率!”
话音未落,泵机突然轰鸣。义大爷瞅见排水口的水柱粗了一圈,溅起的水花把芦苇压弯了腰。“乖乖,这玩意儿抵五十个劳力戽水!”小浩搓着手笑,袖口还沾着修渠时的水泥点子。
如今雨过天晴,义大爷蹚进玉米地。黄土地潮而不黏,根须周围没积一点水,嫩苗上的水珠在夕阳下晃眼。他蹲下来扒开土,指尖触到松软的墒情,忽然想起去年跪在地里抢收麦粒的光景,喉咙发紧。
“爷,你看这涵管!”小浩指着田埂下的水泥管,雨水顺着格栅清凌凌地淌,没带一丝泥。“去年修渠时,你还骂村里瞎花钱呢!”
义大爷嘿嘿笑了,摸出烟。他想起施工队刚来那天,自己拎着锄头拦在田头,嫌占了半垄地。可眼下看着齐刷刷的渠槽,再瞧瞧泵站房顶上的标牌,烟里的火星烫到了手指。
泵站的轰鸣不知何时停了,梁站长背着工具包走来,裤腿沾着新泥。“义大叔,沟渠都清过了,管网压力跟设计分毫不差。”义大爷想递烟,摸兜才发现烟盒泡软了,只好讪讪搓手。
“梁站长,”他望着泛着波光的稻田,声音发颤,“俺们老辈人……”话没说完就被嚷嚷声打断。“梁站长!俺家菜地没进水!”“这渠修得跟铁打的似的!”村民们扛着工具走来,同村的张婶端着一筐刚摘的黄瓜。
“快尝尝,还沾着露水呢,”张婶把黄瓜塞给梁站长,“要不是这渠槽,俺这茬菜早喂蛤蟆了!”义大爷看见站长接黄瓜时,手腕有道青紫的疤——准是下渠清淤时磕的。
暮色漫过田垄,义大爷又去了渠边。月光洒在水泥壁上,映出施工时的刻痕,像谁随手划的记号。远处传来水流的轻响,不疾不徐,听得人心里踏实。他蹲下来,手指摩挲着渠壁上新生的苔藓,水汽里辨出久违的味道——是土地松泛后,混着稻花和蚯蚓的腥甜。
“爷,你看!”小柱的手机光晃过渠面,惊起几只蹦跳的青蛙。义大爷想起前年涝灾后,地里连蛤蟆叫都听不见。他起身往村里走,路过泵站时,看见墙上用粉笔写着:“水过田埂青,谢村里修河!”
夜深了,义大爷蹲在门口。远处的渠槽在月光下闪着银辉,水泵的低鸣混着蛙声,汇成奇特的韵律。他忽然觉得,这哗哗的流水声,这渠槽里的月光,正一渠一垄地,把“感恩”刻进崔庄的土地里。(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