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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寒宫(原创小说)/邹雨宸 (未经作者同意,不得转载)
邹雨宸
2024-08-30 20:32:25
广寒宫
        一日,我正坐在家里描着绣样,我的夫君急匆匆地走进屋里,带来外面清秋凉爽的气息,也卷进来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我的衣袂同时被他带来的风轻轻地浮动了一下。我的眼角一跳,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我转头看向他。却见他身穿盔甲,日常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有些凌乱。平日里神采奕奕的眼睛不但遍布血丝,而且透着一丝慌乱,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我刚站起身,夫君就抢步上前,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我偎在他的胸前,脸贴在他的胸口上。我听到他的心脏在跳动,是那么急促,和往日大有不同。我被他强有力的臂膀箍得喘不上气来,抬起头刚要说话,嘴里却被他塞进一颗药丸,瞬间桂花的香甜在我口中弥漫。自从我的夫君知道我喜欢桂花香,就在家的四周栽满桂花树,我的饮食起居到处溢满了桂花的香甜——衣服,床铺,糕点……我刚想问他这是什么,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压住了嘴唇。这个吻不但深沉,而且霸道。我不自觉地沉醉在里面。可是渐渐地我觉得不对劲。嘴里的药丸渐渐地消失了,香气却充盈了我的四肢百骸,而我的身体却越发地轻了起来。夫君抱着我来到室外,我在夫君的怀里渐渐向上飘去。此时此刻我才突然意识到,夫君在我嘴里塞的那颗药丸,正是西王母因他射日有功,赐予他的那枚长生不老药!
        夫君的嘴唇依依不舍地离开我。我伸手想抓住他,可我的身体却还在向天上飘去。我的袖口被紧紧地抓在夫君的手中,片刻的犹豫之后,夫君还是松开了紧握着的手。我向下望去,夫君的眼神里透露着坚定和决绝,还有一丝迷茫。
       我的心里充满恐惧。我不要离开他。我努力地让身体下沉,我要去靠近他,我要去抓住他,我要去拥抱他!可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我还在向上飘去。我看见一大颗泪珠顺着夫君的眼角向下缓缓滑落。我想大声叫我的夫君,张张嘴却发不出住何声音。耳畔还在回响着他的话语:“好好生活,多多保重!”
        我的眼泪滚滚而下。
        我的身体冉冉上升。
        我的心脏颤抖不己。
        此时此刻我还不知道,此去一别,竟是我和夫君的永别!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日正是月夕。
      月亮在那一日最圆最亮。       
      人间在那一日团圆美好。 
      而我和夫君的那一日,支离破碎。
      我不停地向上飞升。越过树梢,越过飞鸟,越过层层叠叠的云朵。夫君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大地越来越远,空气越来越冷。渐渐的我的眼前除了天空的蓝还是天空的蓝。直到我看见了一个硕大的圆球,闪着明亮的光却不耀眼。我的身体停止飞升,落在了这颗圆球之上。让我惊奇不已的是,这个圆球上面居然还有一座精致的宫殿!宫殿的牌匾上,从右至左,有着三个明晃晃的大字:广寒宫!
      我震惊不已。我居然来到了月亮上面!因为夫君不止一次对我说过,月亮上有一座“广寒宫”,他会拼命努力,有朝一日再得到一颗王母娘娘赏赐的长生不老药,他就会带我来到这里面生活,远离红尘俗世的困扰。而那个平日里我和夫君花前把酒,经常观赏的月亮,此时此刻正在我的脚下!
        渐渐地我不再害怕。我慢慢地在月亮上踱步,在广寒宫里游走。心里猜测着我的夫君,很快也能飞升到月亮上来,和我相依相伴。我相信他会来的。这个相信是没来由的。是绝对的信任。因为他是我的依靠,每当想起他,我的心里就无比地踏实和镇静。
        在广寒宫的西南角,有一棵粗壮高大的桂花树,直冲天际,巨大的树影,遮住了半个广寒宫。我喜欢的桂花香,在清凉的夜空中郁郁袅袅,沁入我的心脾。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就像夫君陪伴在我的旁边。
      突然,一阵“梆梆”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我定睛观瞧,原来在树影之下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身着一袭黑衣,和树影融为一体,难怪一时间我没有发现他。此时此刻,他正抡圆了手中的斧子,一斧一斧地砍向桂花树。我静静地观瞧着。慢慢地我发现了规律,斧头每一次砍上桂花树,只会迸发出一串火星,而桂花树却纹丝不动,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只有在第八十一斧砍下下去时,桂花树会被砍出一个口子,但是那个口子会在斧头拔出去的一刹那瞬间合拢,完好如初。如此循环往复,那人挥舞的手臂没有停歇。他背对着我,身体孔武有力。
        我不知道他是谁,便静静地看着他伐树。过了好一阵,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存在,转过身来看我。他的眼睛闪烁着星光。他的脸上棱角分明。我又羞又怕,转身正要逃离,却被他叫住。
      他说他叫吴刚,本是南天门的一员战将,因犯了天条被罚在此砍伐桂花树。直到桂花树被伐倒的那一天,他才能重回天庭封神。他告诉我,这广寒宫里还有一只玉兔,是他带来的。每砍伐七七四十九天桂花树,他身上的旧伤就会复发。这时玉兔就会捣药给他敷上,缓解伤痛。
        说完他放下手中的斧子,从树后抱出一坛老酒。他说这坛酒,是用这颗桂花树的精华酿造。这棵桂花树每3000年才结一次花苞,花苞经过3000年才能开一次花,花开过后3000年,才能从众多的桂花中,仅仅结出一颗金灿灿的桂花果。这颗金灿灿的桂花果,就是这棵桂花树的精华,所以极为难得。用九九八十一颗这样的桂花果经过3000年才能酿出的桂花酒,闻上一闻便可白发转黑,齿落重生;饮之可以容颜永驻,长生不老。王母娘娘的蟠桃大会上,饮的就是这桂花酒。
        他倒了一碗酒,双手捧给我。说他被罚到广寒宫时,就被告知,桂花树结过九九八十一次桂花果时,广寒宫的主人就会到来,在此之前,他不但要伐树,还要打理好广寒宫的一切事物,不得懈怠。
     也就是说,我是广寒宫的主人,他终于等到了我。
     我端起酒来闻了闻。清香甘洌,顿觉神清气爽。忽而眼前就浮现出我和夫君恩爱的场景。那时虽然没有仙酒,但是夫君亲手酿造的桂花酒一样能让我们沉醉。多少个夜晚,我和夫君把酒言欢,欣花赏月,甜蜜有加。月亮把我们的身影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如今我茕茕孑立,站在这月亮之上,却无心去饮这桂花酒。纵使这酒千般好,我却回想着夫君眼角的那一滴泪。
      我放下酒,转身离去。
      从此以后,我便生活在这广寒宫里。每日看吴刚伐树,每过些时日便能看见玉兔捣药。就这样,桂花树开了一次又一次的花,结了一次又一次的果,我却始终没有等到我的夫君。
      直到有一天,在玉兔给吴刚敷药的时候,我看到了玉兔望向吴刚迷离的眼神。
     我转身离去。
     我的心里只有我的夫君,我心心念念的夫君。其他的又与我何干。
      相信夫君能够到来是我坚定的信念。等待夫君的到来是我生活的日常。但是,渐渐地,我对这个信念产生了怀疑。夫君,他在哪里?他为什么还不来?
      恐惧慢慢地占据了我的内心。吴刚已经酿好了九坛桂花酒。我开始坐卧不安。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吴刚看我的眼神。那个眼神,是玉兔看他的眼神。
      我慌乱不已。我开始躲避他。直到有一天,他把我拦在广寒宫的回廊上。他告诉我,我的夫君不会来了。我的夫君被逢蒙所害。那日我的夫君急急匆匆赶回家,把长生不老药丸喂到我嘴里,让我躲过一劫。而那时的他已身受重伤,只是强忍着没让我发现。他拼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把我送到了,我们梦想中的月亮上。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泣不成声,最后昏死过去。醒来后,吴刚和玉兔都守在我的身边。从那以后我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我的灵魂离开了我的身体,而我的身体只剩下一具躯壳。哀莫大于心死。我的心,已经变成一抔死灰。
      日子依旧在吴刚“梆梆”的砍树声中度过。我游走在广寒宫的回廊之上,如同孤魂野鬼一般。一天我坐在回廊上,回忆着我和夫君的点点滴滴。吴刚走过来,坐在我的旁边。他在我耳边絮絮细语。逝去的人不会再来。这里还有他。他甚至慢慢伸出手,想来拉我的衣袖。我触电般站起,拂袖离去,黑发和衣摆同时在风中飘荡。
      从那以后,吴刚砍树的声音时有时无。桂花落了一地,越积越厚。他曾告诉过我,待把桂花果采走之后,树下飘落的桂花会瞬间消失。待下次开花之后,桂花才会再次飘落。然而,我在这越积越厚的桂花中看到了那颗闪闪发光的桂花果。吴刚没有采收它,任由它在桂花堆中枯萎干瘪。
      那一日,我看到吴刚又在伐桂,桂花簌簌地落下,越积越厚,越积越高,最终将他全部掩埋。他就这样在我眼前消失了,消失在厚厚的桂花中。
      不久之后玉兔也消失了。连同她的捣药杵一块儿消失不见了。
      那九坛桂花酒最终都被桂花淹没了。
      偌大的广寒宫只剩下我自己,每日游走在广寒宫的回廊之上,黑发和衣摆同时在风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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