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王的鞋踩碎淮河岸边田埂上的土块时,小浩的皮鞋还在犹豫落脚点。豫南平原刚割过的麦田里,麦茬像无数把钝刀插在地里,新播的苗才冒出一指高,却在正午的阳光下蔫头耷脑。
“蹲下来,扒开那株看看。”老王蹲在垄间,裤腿上还沾着今早下乡时溅的泥点。小浩学着他的样子,指尖刚碰到土就被烫得缩回——表层土能煎熟鸡蛋,深处却潮乎乎的。
“墒是够的,咋出苗不齐?”小浩掏出平板电脑,准备调阅播种机作业数据。老王却从兜里摸出把折叠小刀,在苗旁划拉两下:“看根系,这棵明显播深了,芽鞘顶土费劲。”刀刃上粘着的湿土里,嫩白的根须蜷曲着,像被闷坏的孩子。
小浩的手指停在屏幕上。他在大学毕业写的毕业论文是智慧农业墒情监测系统,可眼前的土地没联网没传感器,只有老王粗糙的手掌和一把折叠刀。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是村里老张在给晚茬地浇水,水柱打在干土上腾起白烟。
“上个月测土配方建议亩施氮肥15公斤,”小浩想起调研报告,“可我看有些苗叶色发黄,是不是缺氮?”老王没吭声,扯过旁边一株壮苗,又拔起一株弱苗:闻闻根。
腐霉味混着土腥气钻进鼻腔,小浩下意识皱眉。“连续三年旋耕,犁底层都板结了,”老王把弱苗根系上的泥搓掉,“氮肥施下去渗不下去,全漂在表面烧根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叫种植户停了机子,别瞎浇水。”
小浩跑出去时,皮鞋里灌满了土。他想起上周在局里汇报时,侃侃而谈精准灌溉模型,此刻却看着老王跟种植大户老张比划:“得顺着垄沟浇,别大水漫灌,不然犁底层一泡,根更喘不过气。”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株不同年份的庄稼。
傍晚收工时,小浩的白衬衫已变成灰黄色。老王递来半瓶冰镇矿泉水:“知道为啥带你来?去年这时候,有个大学生干部建议推广免耕播种,结果麦茬盖太厚,出苗率不到六成。”
田埂上的花在晚风里摇晃,小浩忽然想起毕业论文里那些漂亮的图表。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老王蹲在最后一垄地前,用手机给病苗拍照。“把这几张图发给省里的专家,”他头也不抬地说,“就说咱们豫南的土,得按豫南的脾气伺候。"
回去的路上,月亮升起来了。小浩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田垄,终于明白老王为啥总说农技员的脚底板得沾着自家地块的土。当他掏出平板电脑准备记录今日发现时,屏幕映出自己沾满泥点的脸,忽然觉得比任何时候都离那些正在拔节的庄稼更近。(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