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忠
我家老屋旁自留地里有一棵上百年的双身皂角树,就像孪生兄弟威武地挺立着,站成一道独特的风景。树干双人合围,树高二十多米,枝繁叶茂。夏天,村里人都喜欢聚到如伞的大树下乘凉。每年结满的皂角可供村里人洗头、洗澡、洗衣当肥皂用,很受乡亲们喜欢。
十五年前,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是一位做园艺景观的老板。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这棵皂角树的,当时的老家交通闲塞,通讯不便,典型的“交通靠走,通讯靠吼”,而老板愿岀一万块钱想买走皂角树。如果买走,靠人工搬运这棵树到公路上不知还要花费多大的代价。当时农村一万元可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一个村难有几个万元户。我家修房子正是缺钱花的时候,那几天父亲到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处借了个遍,猪牛卖了,粮食卖了仍差几百元缺口。虽然一万元很诱惑,但父亲执意不卖。母亲抱怨说:“你疯了,树又不是你祖先人,这简直就是天助,雪中送炭,你几年的工资都没有一万,不卖就再没机会了,要是这树雷辟了,枯死了可就后悔莫及了。”父亲还是坚决不同意。老板摇头离开了。
十年前,老家要修公路了,这是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事,但修公路必毁皂角树。父亲知道后,跑村跑乡跑县级交通部门改方案后又才改的道。通车那天,父亲在皂角树下独自一人坐了整个下午。
一个初春的中午,上次来买皂角树的老板突然出现在我家院子里。“大哥,还认识我吗?”父亲一眼便认岀了他,只是时间在他两鬓染上了白霜,额上添了几道皱纹。“认识,认识,买皂角树的杨老板!”一阵寒喧之后,父亲把他让进了屋里喝茶。“大哥,这棵皂角树现在卖不,如今交通便利了,一口价给八万卖不卖?”“哈哈,十万都不卖。”老板以为父亲在开玩笑。当他再次追问父亲时,却见父亲很坚定,以为嫌价底,便涨了两万。父亲坚持说,“对不起,家门儿老板,你就是给我一百万我也不卖。”杨老板很不解,失望地摇摇头离开了。当年我在县城按揭了一套住房,正急需用钱装修。我很不理解父亲的固执,一棵皂角树能值这么多钱已经够可以了。为此,我还同父亲堵了几天的气。后来,父亲病重,在他弥留之际,他才告诉我不愿卖皂角树的真正原因。
一九三三年冬,红四方面军从汉中南郑县翻越米仓山到达通江两河口进驻到我们村里,大爷爷也就是我父亲的大伯,他带着我十三岁的爷爷每天偷偷地替红军运送食盐、粮食等物资,还利用村民身份帮红军传递情报。那一年,大爷爷不到十八岁。在大寨梁战役的一次激烈战斗中,一位姓孟的首长受伤,大爷爷为了掩护首长脱险,自己负伤被敌人抓获。尽管敌人恩威并施,想尽无数办法都没有敲开大爷爷的嘴透露半点关于首长和红军连的相关信息。气急败坏的敌人,一气之下将大爷爷绑到皂角树上示众。尽管明晃晃的刺刀划破他的胸膛,坚强的大爷爷咬破嘴皮不呻吟一声,疯狗般的敌人无奈,最后乱刀砍死了大爷爷,血溅满皂角树。爷爷在人群中哭昏死了过去,是祖婆婆用姜汤灌活过来的。
新中国成立后,大爷爷救过的那位首长几经周折寻到这里,见树如见人,他抱着皂角树嚎啕痛哭。
为了纪念大爷爷,孟首长在皂角树上刻下了“红军树”三个大字。从此,乡亲们把皂角树改叫“红军树” 。
父亲临终的时候,他拉住我的手说:“儿啊,你一定要保护好那棵皂角树,它是你大爷爷的魂,见树如见人啊!”
我抓紧父亲的手,含泪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