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岸边豫南的六月，茶山绿得能拧出水来。苏新抱着膝盖坐在自家茶园的石坎上，手机屏幕亮着，是上海一家公司发来的实习邀请，薪资诱人，还附了句“苏小姐这样的高材生，窝在山里太可惜”。风一吹，茶树梢的嫩芽蹭着她的胳膊，痒丝丝的，却挠不散她心里的烦乱。

“愁啥呢？跟茶苗似的耷拉着脑袋。”

小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背着个茶篓，额头上沁着汗珠，手里还拎着两罐刚炒好的信阳毛尖。自从去年板栗合作社走上正轨，他又带着乡亲们搞起了有机茶，这会儿正是夏茶采摘的尾巴。

苏新赶紧把手机锁屏，勉强笑了笑：“浩，你咋来了？”她是村里公认的“女神”，刚通过重点大学的面试，从小成绩好、模样俊，是老辈人嘴里“要飞出大山的金凤凰”。可这几天，关于她的去向成了村里的热门话题——有人说她肯定去大城市，有人惋惜她若留下“可惜了这张文凭”。

小浩把茶篓放下，掏出块干净毛巾递给她：“看你妈在山下晒茶叶，说你闷在山上半天了。咋，考上大学不高兴？”

“不是……”苏新捏着毛巾角，小声说，“上海有家公司找我实习，还有我家人也劝我，说大城市机会多……”她没说出口的是，昨晚表哥打电话来，语气里满是“你该出去见见世面”的意味，让她心里像揣了团乱麻。

小浩没接话，只是打开茶篓，抓了一把新鲜的茶叶芽放在手心里。嫩叶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你看这茶芽，春天头茬最金贵，可夏茶要是管护好了，一样能炒出清香味。人跟茶一样，啥时候该做啥，得听自个心里的声。”

他顿了顿，指了指远处山坳里那片板栗林：“以前我刚回来搞合作社，亲戚指着鼻子骂我‘放着城里设计师不当，回来刨土坷垃’，邻居见了我都绕着走。那时候深圳有家公司开双倍工资挖我，说我搞农业是‘浪费人才’。”

苏新抬眼看他，小浩的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麦色，眼神却亮得很，像茶山上的晨雾散了光。她知道他吃过多少苦，从被人嘲笑的“傻大学生”到现在带着全村致富的“小浩老板”，这中间的坎，外人看不见。

“浩，你咋没走呢？”

“走？”小浩把茶叶芽放回篓里，拍了拍手，“我走了，这满山烂在地里的板栗谁管？乡亲们盼着好日子的眼神，我咋舍得忘？当初读书是为了啥？不就是想把好看的东西带给更多人吗？现在我在山里搞包装、做品牌，让咱们豫南的板栗、茶叶走出大山，这不也是设计吗？”

他蹲下来，看着苏新的眼睛：“新新，大城市是好，可诱惑也多。你学美术，心里肯定有幅画，画里是你想过的日子。要是为了别人说‘可惜’，或者为了那点高薪，就跑到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地方，画出来的东西能有魂吗？”

一阵山风吹过，带来阵阵茶香。苏新想起小时候跟着爷爷采茶，他总说“茶要耐得住炒青的火候，人要守得住心里的根”。她喜欢画画，尤其爱画家乡的山山水水，那些晨雾、茶园、板栗花，在她笔下都有灵气。可不知从啥时候起，“走出大山”成了默认的“出息”，让她差点忘了自己真正想画的是什么。

“浩，”苏新的声音轻了些，却透着坚定，“我想报咱省的大学，学环境设计，以后……以后回村，咱们一起搞文旅，把茶山、板栗林都画成景点……”

小浩笑了，露出两排白牙：“新新，求之不得呢！你看这茶树，年年都发新芽，为啥？因为根扎得深。人也一样，知道自己从哪儿来，才能知道往哪儿去。别人说啥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蹲下来，能听见土地跟你说话。”

他站起身，提起茶篓：“走，跟我下山，尝尝我新炒的‘栗香毛尖’，用咱们自己产的板栗木烘的火，香着呢！”

苏新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快了许多。手机里的实习邀请还在，但她已经放下了。远处的茶山层层叠叠，新长出的茶芽在阳光里闪着绿光，像极了她心里重新萌发的念头——守住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用自己的方式画出未来，这才是她想要的“出息”。

山脚下，小浩的合作社门口，几个乡亲正忙着分拣刚摘的夏茶。有人看见苏新，笑着喊：“新丫头，啥时候给咱们合作社设计个好看的包装啊？”

苏新扬声应着：“就来！”她跑向那片充满生气的绿色，心里的那幅画，此刻轮廓越来越清晰。她知道，诱惑像山外的云，看着好看，却未必能接住自己的根。而脚下的这片土地，虽然朴实，却能让她的初心，像茶树一样，年年长出新绿。(作者：易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