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的夏天是疯长的。日头像个烧透的铁饼，悬在鼓楼的飞檐上，把青石板路烤得发烫，柏油马路都软得发黏，踩上去仿佛能陷进这座城的褶皱里。蝉鸣铺天盖地砸下来，在铁塔的琉璃砖上撞出回响，又顺着汴河的水面，浩浩荡荡漫进每个胡同。

 

相国寺的老槐树蔫头耷脑，叶子卷成细条，却裹不住满院的燥热。香火混着柏油味蒸腾，青烟在半空扭曲成诡异的形状，香炉里的香灰打着旋儿往天上蹿。殿角的铜铃早没了声响，被晒得滚烫的铃铛皮耷拉着，像极了蔫头耷脑的路人。卖香的妇人坐在阴影里，蒲扇摇得有气无力，汗珠子顺着脖颈滑进衣襟，在粗布衫上洇出深色的云。

 

夜市是夏夜里唯一的活气。路灯亮起来时，鼓楼像头蛰伏的巨兽睁开眼，霓虹灯管在油腻的招牌上滋滋作响。烤羊肉串的铁签子在炭火上翻飞，孜然与辣椒面裹着浓烟往人鼻腔里钻；卖炒凉粉的铁锅腾起一人高的火苗，油星子溅在摊主黝黑的皮肤上，烫出细小的疤。赤膊的汉子们围坐塑料桌，扎啤杯碰撞出粗粝的声响，混着划拳声、孩子的哭闹声，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成黏腻的市井烟火。

 

西北湖湿地的荷叶蔫头耷脑浮在水面，粉荷却开得疯癫。花瓣边缘卷着焦边，像是被火燎过，内里却依然猩红如血。游船驶过，桨叶搅碎一池倒影，惊起的蜻蜓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垂落的柳条里。湖边的垂柳无精打采地晃荡，枝条扫过乘凉人的脖颈，痒痒的，却连驱赶的力气都懒得费。

 

开封的夏天是混沌的、粗粝的。汗水浸透的背心，永远黏在后背；西瓜皮随意扔在路边，被太阳晒得发皱；蝉蜕卡在砖墙缝里，像这座城褪下的壳。可越是这般浓烈得化不开的热，越让人觉得，这才是活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