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梅第一次出现,是在冬天。那时麦还是一个翩翩少年。
梅白皙,纤弱,缄默,不无娇羞。
麦偷偷地告诉小伙伴明人,她身上还有一股芳草的清新。说这话时,麦的眉眼带笑,目光却跳荡着,不可捉摸。
私下里,他们就以一剪梅代称她了。麦这么提议的。没说太多的理由,明人觉得也挺有味道。
梅是从麦的老家、安徽的乡下来的。她是来临时帮佣的。麦的外婆老了,走路也颤颤颤巍巍的了,她和麦住一块。麦的父母在内地务工,一年半载才回沪一次。
梅来了,和外婆睡一起,丫鬟似的,里里外外都由她操持,她手脚勤勤快快的,是外婆的好帮手。
麦起先和她并不说话。外婆让他叫她姐,他都叫不出口。之后,也是用“喂”或者目光来唤她。她也羞怯地一笑,面对比自己小半岁的麦,她陌生,好像故意留有几分谦让。但并不畏手畏脚。她每天天蒙蒙亮,便喊他起床,给他端上大饼油条和豆浆,那是她刚从街口买回来的。有时她也煮上海人习惯吃的菜汤饭,配上几块红腐乳,麦照样吃得满嘴喷香。然后,他理了书包,叫上隔壁的明人,走进了晨光,他们得赶去上学了。
梅不上学。一整天待在家里。麦有点不解,也有些羡慕,有时,也生出莫名的烦躁。他对明人说的是,我开始讨厌她了!
明人不知道麦为何这么说。自从梅来了之后,他觉得麦活泛了许多,像家里那条小金鱼,换了水之后,游得更欢畅了。他的眼睛里,恍如星火闪烁。
夜晚,麦与明人等一拨人,在室外玩宫兵捉强盗的游戏,玩得忘了时间了。梅来叫麦,轻唤了两声,麦正忘我呢,她不得不走上来,鼓着勇气,在他耳畔叫了一声:“外婆让你回家睡觉。”麦回头望着她,眼眶里一亮,又一暗,然后哼哼地几声,没看她,却转身取了挂在树丫上的外套,瞥了一眼明人他们,回了,那模样像一只温驯的小猫。
有一回,麦在学校里和邻桌女同学吵了一架。麦责怪她动了他铅笔盒里削好的铅笔,有一支铅笔最尖细的一头,被碰断了。女同学不承认,麦突然就咆哮了,把大家都惊吓到了。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好言相劝。但他仍心心念念的,放不下来,不住地责怪人家。班主任也纳闷了:他与那女同桌本来挺友爱的,这回,也就一支铅笔,不知触碰了他哪根神经。
梅来了学校。是外婆闻讯让她代表自己来的。麦见了,却更气恼了。他睬都不睬她,拿起书包,就溜出了办公室。
那晚,他对明人说,他讨厌梅。
不出一个礼拜,麦的外婆的一个手镯丢了。家里没人来过,只有梅和麦。而麦知道这是外婆的宝贝疙瘩,从来不碰。他又再三向外婆保证,自己没见过。梅便成了年老昏沉的外婆唯一的怀疑对象。含蓄地问过梅,也直言逼问过梅,但梅坚决地否定了。然后,她提出不干了,要回家去。她说她也要读书。
梅走时,春天繁花似锦。她并非灰溜溜的,依然神清气爽,目光澄澈。像一朵凛然绽放的梅。麦后来说,好奇怪,在我家一个多月了,她身上还有那股芳香清香。
很多年后,麦与明人都长大成人。那枚手镯早在梅走的当天,外婆就在自己锁着的五斗橱里找着了。老人家已仙逝多年。谈起那位杳无音信的、遥远的梅,麦才袒露心迹:梅,对当年的他,充满了吸引力。但他却以相反的一面去表现。
那天,他写了一首诗。诗名为:“想在一朵梅里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