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因为工作到过几次重庆,但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停留,就没机会走走看看,来了等于没来。这么重要一个大城市竟然都没来过看过,始终是个遗憾。这一次终于逮到了机会。有老师组织活动,问有空没空去趟重庆,这一行的目的不是开会,不是学习,是专门看重庆,重点是看重庆的核心区渝中。这可太对胃口了,我当然是有空的,就跟着一群同行朋友来到了重庆。
一直认为中国的大城市都千篇一律,摩天大楼、差不多的街道、街边的风景商铺和各色行走的人群,很难给我们这种短程游客带来惊喜。所以,我虽然几次只是路过重庆,倒也并没有特别的遗憾。我以为不会有什么不同,怎么会有什么不同呢?
去的时候正值五月,这时的重庆还没有成为传说中潮湿和炎热的火炉,温度和北京大差不差,就估计这又是一次到此一游。可是,到底不一样。接我们的车子在路上开起来就发现,这里的路与众不同,用百度地图查下来距离很近的地方,如果是坐车会绕来绕去用掉很长时间,这里的朋友说这是山城的一个特点,多是单行线没有回头路,如果目的地不是正好在顺时针的方向,那就得绕上一大圈才能到。于是我们就在山城绕了起来。我倒是很喜欢这样的路,正好可以看街景。把城市看了又看,街边的商铺楼宇倒是和其它地方没有什么两样,但山路崎岖,日常生活都在山上山下,路上无法骑车,只靠开车和行走,上上下下之间所有的事物就都有了别样的风情。
那些大城市常见的摩天大楼,在别的城市只是一座一座平摆在那里,远近高低不过如此。来到这里,极高的一座座楼,玻璃幕墙的,特色红砖的,各款混凝土的,都有着现代后现代的设计感,但竟都从山的不同地方生长出来,整个城市就依着山势在这崎岖之中淡定地富足地过活。楼的最底层呈现着不同的形态,一层可能看起来是二层甚至三层,而地下一层也并非地下室,只是在下一层山上而已,其实就是这个楼的一层。重庆的朋友说,他工作的办公室是一层,但地址就是负一层,这导致他老家的朋友认为他在这里终日不见阳光,受了委屈。在崎岖的山间建一个现代都市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于是问出了幼稚的问题,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看起来似乎难以生存的地理环境里创造一个特大都市,为什么其它山城就不行,明显看着就比这里落后些。当地的朋友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这里有水。
于是我们去看水。
看水就是看朝天门码头。码头在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曾经的运输和对外交流都靠它,所以它在历史上起过重大的作用,也是重庆能够自古繁荣的重要原因。当然它现在仍然起着重大的作用。但现在它已经变了很多,我从未见到过的著名老码头已经拆掉了,临江起了两座大楼,重庆来福士广场T3N和T4N。两座楼气势极巍峨,而楼的形态又有微微的弧度,形似风帆,恢宏中现轻盈,因为临江,更别有风致。不知为什么,重庆的高楼很多,如此艰难地盖在山丛中,这两座楼又是高楼中的高楼,甚是夺目,成为取代原本朝天门景点的新景观。白天和夜晚,我各去了一次,朝天门地区呈现着不同的气质。白天是繁忙的商业中心,天黑下来后,那条临江的可以望向对岸的繁华人间的江边步道是观景的好去处,卖小吃的,唱歌的,锻炼的,十分热闹。坐游船再看一次两岸又会是别一种风景,一个地方,旧的新的,自然的人工的,江边的水中的,成就三种样态,但都是它。在今天我也可以略略理解那所谓“满城灯火映江寒”的说法了。我喜欢这里的样子,生长在山里和水中的城市,却繁华而热烈,符合我对与众不同的特大城市的一切想象,觉得人间天堂也不过如此。
但这里的朋友是在重庆长大,所以看美景的时候总带着遗憾,说小时候的重庆不见了,朝天门不是朝天门了。这我懂,我小时候的北京早也不见了踪影,不见得更彻底,因为北京一马平川,没山也没水,没了的景色就是没了。但重庆人更应该庆幸,重庆是不一样的,山在,水在,这些码头这些楼,再变也变不了山和水。不过说真的,我这个游客对以前的朝天门没有任何记忆,我没见过它的过去,所以认为这两座耸立在江边的大楼堪称奇景,这崭新的美景被我看到,作为新游客我喜欢,就像全国各地那些喜欢新北京的朋友们一样。
文明就是这样不断地被摧毁和重建,也不知是喜是悲。朝天门地处渝中区,渝中又是重庆的核心,应该类似北京的西城或者是上海的静安?但它似乎更像是浓缩了北京的朝阳和西城等不同风格和功能的一个区。前一天,我们去参观鹅岭的贰厂文创公园,这里应该是西南浓缩版的北京798或者北京某个我还不知道名字的文创园,山间各类时尚商店、艺术品展示中心、民间博物馆,墙壁上满是涂鸦。文艺青年辗转游走,攀爬其间,比之北京更酷。我却不能免俗,在这里买到若干重庆火锅特色冰箱贴用来留念。
逛过这里转身开车,不远处就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所在——八路军重庆办事处旧址。它包括红岩村、周公馆和桂园等一系列建筑。一路参观下来,几处圣地都离得不远,一座座房子小小的,可它们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最重要的所在,几乎是那个波澜壮阔时代的风暴眼。这几座平平无奇小楼的历史意义不用我在这里复述了。怎么说?如果没有发生在这些地方的那些红色故事,重庆就不是现在的重庆了。它们无比厚重的存在,值得不断被关注和书写。
我们慢慢参观红岩纪念馆和周公馆,时而我会突生疑惑,为什么这么多年我竟然没有去过这些耳熟能详的地方,到了那里竟也感觉非常熟悉,甚至怀疑自己早都去过。从小到大,我应该已经很多次在这些地方神游过,所以虽然是初次过来,却颇似故地重游。
导游一处处给我们一行介绍了这些地方的历史来历,特别是当年对共和国有重大意义的那些事件的细节。她告诉我们,重庆谈判的关键时刻,毛泽东在哪个房间住过,那里恢复了当年的陈设,挂着谈判时穿的衣服,这增加了真实感。据说,周恩来还把自己的帽子给了主席,因为他觉得主席自己的帽子太小了,不好看,这顶帽子也因为这些历史时刻保存在不少历史照片里。而房子的一个走廊拐角部分,是来来往往的爱国青年打尖留宿之处,可以放很多小床,现在只放了一张小床进行展示。这些普通之极的房间让人恍惚回到当年,让这段传奇似乎触手可及了。
在房子的另一部分摆放了很多重庆谈判时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毛泽东和蒋介石重庆谈判时的合影,也是唯一的一张两人合影。照片中的主席已是中年人,着中山装,目光炯炯气宇轩昂,那个时刻他一定知道,新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幸亏有重庆,幸亏有这个地方和这些照片,向我们证明着我们的来处。同在渝中这一个不大的区域内,它和之前参观的鹅岭贰厂文创园就如跨越时代的两个小小标识,看似平行世界,是并无什么关系的所在,但其实它们横跨了近一个世纪的渝中,其间的因缘际会和历史风云真是多少文字也写不尽的。
相比大自然我更喜欢大城市,就是因为如上这些城市中的事物,而重庆的山水、重庆的过往把这一切体现得更浓缩、更立体和更强烈。山与水之间,历史与当下之间,这座城市包容着一切,体谅着一切,也改变着一切。不过重庆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改变过。就在那天晚上,我们坐船游长江,江水摇曳生姿,山峰错落有致,山间灯火通明,此情此景,不正是唐人李白那被一代又一代中国人吟唱的诗句——“轻舟已过万重山”。
(作者系北京市文联北京文学期刊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