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下卖豆浆的女人照例支起了摊子,蒸腾的热气在晨光里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轮廓。她鬓边照例簪着一朵栀子,花瓣边缘微微卷着,像是被生活磨出的皱褶,却依然固执地散发着香气。
有人笑她:“一把年纪了,还戴花?”她只是笑笑,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些,手上的动作却不停,舀豆浆、加糖、封口,一气呵成。我想,或许她年轻时也曾是个爱美的姑娘,只是岁月匆匆,带走了许多东西,唯独这朵栀子,年年如期而至,像是某种不肯认输的倔强。
街角的花店这几日热闹得很,红玫瑰、粉绣球、蓝鸢尾,挤挤挨挨地堆在门口,招摇得像是要替整个夏天宣告它的到来。年轻的店主逢人便推销:“现在谁还买栀子啊?土气,又放不久。”可隔壁的阿婆仍是每日来买两朵,颤巍巍地捏在手里,像是捧着什么珍宝。
她说,老头子年轻时最爱这香味,如今躺在病床上,眼睛看不清了,耳朵也不灵了,唯独这香气,还能让他微微睁眼,嘴角翘一翘。我见过那老人,瘦得几乎陷进被褥里,可当阿婆把栀子放在他枕边时,他的手指会轻轻动一下,像是要抓住什么。
午后忽来一阵急雨,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栀子树上,花瓣被打落几片,湿漉漉地贴在泥土上,白得刺眼。这景象让我想起少女时代读过的诗:“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那时只觉得这画面凄美,如今才明白,真正的凄美不是诗句里的意境,而是阿婆坐在病床边数着点滴时的侧脸,是卖豆浆的女人低头找零时手上皲裂的纹路,是老人嗅到花香时那一瞬的恍惚——这些,都与风雅无关。
雨停时,已是黄昏。西天的云被夕阳染成橘红色,像是一块浸了蜜的绸缎,轻轻铺展开来。栀子花上还挂着水珠,在余晖里闪闪发亮,像是谁不小心遗落的泪。几个放学的孩子嬉笑着跑过,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停下,踮起脚去嗅枝头的花。
她妈妈在前面催促,她匆匆摘下一朵,别在书包带上,蹦蹦跳跳地跑远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笑了。原来人这一生,总是在追赶着什么,可总有些东西,让我们忍不住停下来,哪怕只是一瞬,也要带走一缕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