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上的篝火
◎唐建生
此刻茶烟浮升，此刻湖光荡漾，
话语间白菊开满整个下午。
我们围坐，如星座重聚在湖滨，
将世事倾注在杯盏里。
且任高谈惊飞群鸟，
也容低语抚平波痕。
五筒轻叩，牌桌间蓦然有叹息，
故人缺席的座位，
凉透指尖的骨牌。
天堂可有麻将声响？
三缺一的牌局，
竟使日影也微斜。
湖面银鳞在盘中游动，
白米虾弯成问号，
卤鹅切开黄昏。
酒香里互道珍重，
各奔西东的脚印，
在暮色里缓缓结霜。
然而朋友——
这称谓如星如露如未拆的信笺，
当霓虹亮起，
多少面容沉入模糊的深海？
通讯录里，
姓名如鱼群游过虚设的网眼。
不过三两歪瓜裂枣，
在岁月流沙中，
成为彼此倔强的堤岸。
我见过太多，
蜜糖之唇暗藏霜刃的薄光。
四十元存款，
被欲望冻成墓碑；
揭发如针，
刺穿信任的薄茧。
昔日私语，
竟成攀爬的阶梯，
多少春天，
在告密信背面凋零。
因此朋友——
不是藤蔓缠附高枝的姿势，
不是筹码在暗处叮当。
是两棵树各自生长，
根系在泥土里紧握。
是某君升迁后，
墓园笑话冲淡世故的荒诞；
是退休多年，
问候仍如燕雀，
准时栖落窗台。
我走到阳台，
背起蒙尘的手风琴。
风箱开合，
如年迈的鹤缓缓展翅。
音符飘散，
寻找那些失散坐标——
军营熄灯号，
办公楼的茶垢，
异国飘雪的街角。
啊，朋友！
此刻你可听见，
这沙哑的旋律里，
有未熄灭的篝火在燃烧？
可曾看见，
我褶皱的指间，
正流淌着年轻的溪涧？
若终有一日，
白菊将开在姓名之上，
请别哭泣。
那定格的时光里，
风箱仍会鼓荡，
琴键仍将跃起，
天堂里不缺牌局，
只缺你未讲完的笑话。
啊，朋友！
在重逢之前，
让我们保存这风箱里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