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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墨话中医” | 《灶火间的本草情长》诸纪红——035号
大豫出版
2025-06-13 15:17:49

灶火间的本草情长


文/诸纪红


晨昏在青瓦檐角流转,药香渗入陶罐的裂缝,银针搁在泛黄的经络图上。老灶膛的火星子蹦进竹匾,艾草尖的露水滚落石臼,这些经年的手艺裹着草木呼吸,在寻常日子里酿出绵长的暖意。祖辈把光阴切成细碎的方剂,一页页收进蓝布药囊,如今轻轻抖开,仍有未凉的温度顺着血脉流淌。


(一)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砂锅底,母亲坐在矮凳上,手里握着蒲扇轻轻扇动。药香从锅盖缝隙里溜出来,顺着檐角的炊烟爬上灰瓦,院子里晾晒的党参片被风吹得翻了个身,露出浅棕色的切面,像一片片晒干的蝉翼。


“茯苓要春采,山药得秋挖。”母亲捏起一片风干的橘皮丢进汤里,橘皮在汤面打着旋儿,暗金褶皱在蒸汽里渐次舒展,宛如搁浅经年的小船重新泛起釉光。她总说四神汤是活的,药材配比跟着节气走,春天添半把山药健脾,暑天多撒几粒莲子清心。锅里的茯苓块浮浮沉沉,像河滩上被流水冲刷的鹅卵石,混着芡实咕嘟嘟地响。  


邻家阿婆推门进来时,母亲正用竹筷尖蘸了汤汁尝味。老人家的蓝布围裙上还沾着菜叶,张口就是浓重的乡音:“桂芳啊,你那四神汤咋调的?我家小孙子一到换季就闹肚子。”母亲从灶膛边直起身,顺手将蒲扇垫在滚烫的锅耳下:“您带把芡实回去,和粳米熬成糊糊——记着用砂锅文火煨。”说话间竹筷在汤里画着圈,搅动起一圈圈褐色的涟漪,那是经年累月药汁浸染的痕迹,在砂锅边沿结成沉默的年岁。


窗台上并排摆着四个粗陶罐,贴着“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纸条。立夏那天,母亲会从“夏长”罐里摸出晒得酥脆的莲心,指尖一捻就簌簌落进汤里;白露前后换成“秋收”罐里的鲜山药,刀刃刮过表皮时沙沙作响,乳白的汁液顺着砧板往下淌。有回我问她为何不用电炖锅,她拿火钳拨了拨灶膛里的炭块:“急火攻心,文火养人。”火星子噼啪炸开的瞬间,我忽然想起《黄帝内经》里那句“五谷为养”——原来那些竹简上的古语,早被她熬进了日日升起的炊烟。 


暮春的雨说来就来。檐头水珠串成帘子时,母亲总会往汤里添几片老陈皮。橘皮是前年秋天晒的,在竹匾里经了三伏天的日头和霜降的露水,皱缩成暗金色的小舟。雨水敲打瓦片的声音里,她慢悠悠说起旧事:“你外公走镖那会儿,药包里永远裹着陈皮。”热气氤氲中,那些走南闯北的故事和药材一起在汤里翻腾,陈皮特有的苦香缠绕着土灶柴火的焦香,在梁柱间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锅盖揭开的刹那,白汽模糊了母亲鬓角新添的银丝。她舀起一勺浓汤盛进青花碗,碗底沉着饱满的芡实,浮头漂着零星的枸杞,像暮春枝头最后几点红。阿婆的孙子捧着汤碗喝得呼噜响时,母亲正把剩下的药渣埋进石榴树下。“《神农本草经》说茯苓安魂养神。”她拍掉掌心的土渣子,石榴花落进刚翻过的新土里,“草木有情,人更该惜福。”


砂锅重新坐在灶台上,新的药材在水里舒展身骨。母亲往灶膛添了截松木,火光映得她侧脸发亮。窗外的党参片不知何时已被收进陶罐,风干的橘皮串成帘子挂在廊下,被穿堂风吹得轻轻摇晃,晃碎了满屋药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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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樟木药箱启开时,薄荷脑油的清冽混着艾草烟袅袅漫出来。奶奶捏着三寸银针在酒精灯上灼烧,针身通体泛白后又浸入陈皮酊剂,青蓝火苗在铜盏里轻轻跃动。我蜷在藤椅上,后颈突突跳动的筋络正抵着椅背雕花,像有把小锤子沿着风池穴往脑仁里凿。


“娃啊,莫慌。”奶奶的手帕裹着针具,蓝底白花的粗布早被薄荷油浸得发硬。她焐热了掌心才往我后颈贴,纹路间积着经年累月的药香,“风池通窍,针落下去跟春草破土似的,你数三声就松快。”话音未落,银针已斜斜刺入皮肉,针尾颤巍巍悬着光,真似麦芒上坠了滴露水。


窗外雨脚绵密,老屋的瓦当叮叮咚咚敲着铜盆。奶奶的银针在穴位间游走,针盒里并排躺着砭石与火罐,乌木格子上还粘着去年端午晒干的艾草屑。她施针时爱哼小调,词儿是祖辈传的采药谣,调子却掺了黄梅戏的婉转。雨气裹着艾烟在梁柱间盘桓,恍惚间我瞧见药箱内壁用炭笔画的经络图——歪歪扭扭的线条连成山河脉络,关元、命门几个穴位旁还标着节气。


“《灵枢》说经络者,所以行血气而营阴阳。”奶奶摘针时总用这句古话,又笑着添半句:“就像电话线连着五脏庙。”她拔针的手法也特别,拇指与食指捻着针柄转九下,针尖离肉的瞬间,偏头痛竟真如退潮般散去。有回我盯着她给村头阿公治腰痛,见她在肾俞穴下针前,先拿艾绒团成雀卵大的球搁在穴位上灸。青烟顺着脊梁骨爬上房梁时,她眯着眼念叨:“命门是盏油灯,艾火添热乎气,针尖挑灯花。”


梅雨天最磨人。每当我抱着脑袋撞进厢房,奶奶便揭开药箱第二层,取出用桑皮纸包的老陈皮。银针在陈皮水里煮过再施针,她说这样能引药气入经络。铜盆接檐角水时叮咚作响,她捏着针娓娓道旧事:“你太爷爷那会儿走江湖行医,针盒子藏在褡裢最里层,遇着晕船呕吐的客商,扎两针内关穴比吃仁丹还灵。”烛光映得银针发亮,我忽然觉着那三枚针像串起时光的银梭,在皮肉间织补着祖辈的仁心。


最难忘十二岁那年的雷雨季。暴雨冲垮了村桥,我连日高烧不退,额角胀痛如擂鼓。奶奶冒雨采回新鲜的车前草,捣出碧绿的汁液涂在太阳穴,银针却迟迟未落。“急症要等气稳。”她守着药炉煨柴胡,蒲扇摇得艾烟忽明忽暗。待我汗出如浆时,她才在百会穴浅刺两分,针尾系上红丝线,说是借天雷引浊气入地。那夜雨停后,我摸到枕边多了个艾草香囊,里头裹着三枚用蜂蜡封存的银针。


如今樟木药箱搁在老屋神龛旁,打开仍能闻到薄荷脑油混艾草的气息。玻璃罐里腌着陈皮,桑皮纸上的针法图谱被岁月洇成山水画。前日带女儿回乡,她指着药箱问:“太奶奶的针会疼吗?”窗外忽有雨打芭蕉,恍惚听见旧时光里传来那句:“针尖麦芒细,扎进皮肉是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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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河滩上的晨雾还没散尽,外婆的竹筐已经压弯了艾草梢。她蹲在青石旁,手指拂过叶片背面泛白的绒毛:“老叶子药性足,嫩尖尖留着熏香。”沾了露水的镰刀起落间,艾草特有的苦香漫上来,惊飞了草窠里打盹的纺织娘。  


端午前的日头醒得格外早。我学外婆的样子把艾草摊在竹匾里晾晒,她却捡出几枝带虫眼的丢回河滩:“艾叶讲究叶厚绒密,虫噬的留着作驱虫香。”河风掠过她鬓角的碎发,远处戴竹笠的采药人正弯腰挖半夏,草鞋在滩涂上踩出两行月牙似的印子。  


“旧时候妇人产后用艾草水擦身,暖暖和和帮着通血脉。”外婆坐在廊下拣艾叶,青石臼里捣碎的嫩叶泛着翡翠色。她缝香囊的针脚细密,蓝布上渐渐凸出如意纹,嘴里还絮絮念着:“艾绒要陈三年的,新艾火气太旺伤人。”线头收尾时,她忽然拔了根白发捻进丝络里,我装作没瞧见,只顾盯着香囊上晃动的流苏——那缕银丝藏在五彩绳结里,像把没说出口的牵挂编进了端午的晨昏。  


晒足的艾草堆在灶屋角落,外婆舀来去年存的菖蒲酒浇上去。棕褐色的酒液渗进草茎,蒸腾起带着药香的雾气。梁代宗懔在《荆楚岁时记》记载“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她踮脚往门楂别艾束时,旧竹椅吱呀作响,“其实该挂在孩子床头,夜里闻着不做噩梦。”话音未落,赶集归来的邻人隔着土墙喊:“张婶,讨把艾叶煮水给娃泡脚!”外婆应着声,顺手往对方篮子里塞了两枚刚缝的香囊。  


外婆把祭灶的艾灰在陶瓮里腐熟三个月,待来年惊蛰才拌入月季花的根土。“草木灰是艾草的魂魄。”她给花株培土时,指甲缝里嵌着黑褐色的尘,“来年端午,这些花说不定能染香囊呢。”墙角那丛芍药果然开得格外肥硕,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青,像把去岁的阳光与药香都揉进了肌理。  


雨前闷热的午后,外婆会翻开那本裹着蓝布封的《本草纲目》。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干艾叶,书眉上用蝇头小楷注着“艾灸关元,暖胞宫”。她总说艾草是接地气的灵物,从《诗经》里“彼采艾兮”的吟唱,到今日灶台上熬着的艾草鸡蛋,三千年药香从未断过炊。有回我翻到“艾性苦微温”,她正巧端着青团进来,艾草汁染绿的糯米里裹着豆沙,热气模糊了老花镜片:“良药本该入家常,老祖宗的道理都在衣食住行里。”  


香囊分送殆尽那日,外婆独留了最素净的挂在帐钩上。夜深人静时,艾草的气息在纱帐里游走,混着樟木箱底薄荷脑油的凉意。二十年后的端午,当我按着记忆缝制香囊时,忽然在箱底翻出那个褪色的旧香囊——五彩丝线早已黯淡,唯有那缕白发依旧银亮,像当年河滩上不肯散去的晨露,凝着隔世仍温的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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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诸纪红,男,1970年生,江苏南京人,江苏省电力作家协会会员、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南京市评论家协会会员,作品以乡土情怀为基石,记录社会发展、民情风采、乡村故事,见证时代变迁,文学、评论、摄影作品散见于《光明日报》《农民日报》《香港文汇报》《江西日报》《黑龙江日报》《中国电力报》《老年知音》《老年博览》《晚晴》《绿叶》等报刊。此作者为大豫出书网特约作者。文章首发于大豫出版公众号。大豫出版专注出书服务。转载请联系大豫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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