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之憾：1988年高考记忆

       三十七年过去，我仍能清晰地记起那个溽热的七月。1988年的高考，像一道深深的刻痕，留在了我生命的年轮里。那年我十八岁，在县城中学读书，和四五十个同学一起，挤在教室里，为那场可能改变命运的考试做着最后的准备。

       那时的县城，远没有今日这般喧嚣。早晨五点半，我便从木板床上爬起来，借着窗外的微光背政治题。家里没有电扇，汗水常常浸湿了课本的边角。母亲会在灶间煮一碗稀饭，配上一小碟咸菜，这就是我的早餐。父亲是村里的干部，他总说："好好考，考上大学就能吃上国家粮。"这句话，成了我心中最沉重的负担。

       教室里，四十多张木课桌挤在一起，油漆早已斑驳。黑板上方贴着"知识改变命运"的红色标语，粉笔灰在阳光中飞舞。我们的班主任李老师是个严肃的中年人，戴着厚厚的眼镜，常常在晚自习时悄悄站在后门，看谁在打瞌睡。他总说："你们要记住，高考是你们唯一的出路。"这话不假——在那个年代，农村孩子若考不上大学，要么回家种地，要么去县里的工厂做临时工。

       七月七日，高考第一天。我穿着母亲特意洗净的蓝布衬衫，踩着父亲补了三次的塑料凉鞋走向考场。校门口挤满了家长，但大多是城里孩子的父母——农村来的同学，多是独自前来。我记得考场里吊扇转动的声音，记得试卷下发时纸张摩擦的声响，更记得数学卷上那道15分的几何题，我绞尽脑汁也没能解出。

        三天考试结束，我们像一群刚打完仗的士兵，精疲力竭却又忐忑不安。等待成绩的日子比备考更煎熬。村里唯一的一部电话在村委会，每当铃声响起，我的心就跟着狂跳。终于，成绩下来了：我差了录取线7分。

       那是个阳光刺眼的下午，我蹲在自家土墙房的屋檐下，看着成绩单发呆。母亲在灶间默默做饭，父亲从村委会回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他攒了半年的钱准备我的学费，如今用不上了。村里同龄人有的开始相亲，有的跟着建筑队去了外地，而我，突然失去了方向。

       李老师找到我，说可以复读。但我看着家里漏雨的屋顶和父母过早斑白的头发，最终去了县造纸厂当临时工。工厂里机器轰鸣，我常常想起教室里的读书声；扛纸浆包时，会突然记起某道没解出的数学题。那些考上大学的同学，寒暑假回来讲着外面的世界，而我，渐渐学会了沉默。

       三十七年过去，当年的几分之差，划出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如今的高考已大不相同，录取率从当年的不到5%增长到80%以上，大学教育从精英走向大众。我常想，若晚生三十年，那7分或许不会成为人生的分水岭。但历史没有假设，我们那代人，就这样被时代的筛子筛选着，有的成为"天之骄子"，更多的则如我一般，带着几分之憾，走进了另一种人生。

       去年同学聚会，见到了当年考上大学的几位同学。觥筹交错间，我们已能笑着谈起那段岁月。有位成了教授的同学醉醺醺地搂着我说："老同学，你知道吗？我常常羡慕你早早工作，现在儿女都成家了，多好。"我们都笑了，笑声里藏着只有那代人才懂的复杂。

       1988年的高考，于我而言，不仅是场考试，更是一代人共同经历的成人礼。那些在时代夹缝中挣扎的身影，那些因几分之差而改变的人生，都已成为无法复刻的历史印记。如今回望，遗憾仍在，但已不再疼痛——它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提醒着我：人生固然有得失，但终究要向前 走。

      （图片来自网络）